几位宣王党老臣顿时咳成一片,仿佛集体犯了喘症。
若是真让谢骞做了宣王的伴读,那这千门之权落谁囊中,还真是难以预料。
“胡闹!”曹冯章的轮椅猛地前倾半寸,熊皮褥子滑落在地。
值殿太监刚要捡,却见五皇子已抢在二皇子前头,蹿过去掖好被角:“曹尚书仔细着凉,您腿脚不便,侄儿帮您暖暖。”他竟解下腰间错金暖炉塞进熊皮,惊得老狐狸连咳带喘。
燕帝突然击掌大笑:“谢卿这伴读朕准了,只是......”他摩挲着手掌,“承烨每日需多临三页‘盐铁论’,你舅父在淮南盐市犯的错,朕要你用笔头补回来。”
谢九棠揖礼谢恩,余光不经意撞上萧承烨仰起的笑眼,少年眸色清澈如鹿,眼底却蒙着一团混沌,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燕帝忽将佛珠往案上重重一磕,才问起昨夜慎王府失火一事:“朕方才听值夜太监嚼舌,说谢卿昨夜在慎王府赏月时受了惊?”他起身碾下玉阶,“承衍这孩子的府兵该换换了,连只野猫都防不住。”
谢九棠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纹。
昨夜刺客的杀人手段,明明是千门卫中的第九门,而萧承衍说过,‘九门’只听令于燕帝。
这老儒生惯会借儿子的刀杀人。
“谢世子昨夜遇刺了?”二皇子萧承胤突然凑近她肩侧嗅了嗅,“你身上怎有股火石粉的味儿?我听说前几日,五弟还从燕宫库房支了一些火石粉,不知是拿去做什么了?”
五皇子面色蓦地腾起一阵委屈:“二哥慎言!那火石粉是内务府统配的,我多拿了些,是用来做了烟花,好在数日后的骊山宫宴上热闹热闹,二哥这话说的,可不要让弟弟在这奉先殿上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可是二哥,”萧承烨话锋一转,“我听说昨夜三哥府上走水,二哥却不在府中,难道听了消息,跑去救火了?”
“昨夜舅父出狱,我自是在刑部打点,哪里知老三府上的事,五弟可不要乱说话。”
谢九棠听着二人互相推责盘问,忽然很想笑,这些蛆虫连栽赃都要借她的刀,就像南梁夜市里套圈的商贩,忽悠着客人把赝品往钩上挂。
昨夜萧承衍盯着那一张张从尸体上摘下的面具,说“父皇终究忌惮你我走得太近”时,她便知道那支擦过自己耳畔的冷箭,不过是老皇帝自导自演的皮影戏。
燕帝既要借慎王府的血,警告她恪守棋子本分,又要用她的狼狈,敲打端王和宣王两党莫要越界。
“陛下圣明。”谢九棠见缝插针,“能在慎王府的天罗地网中行刺我,可不是寻常畜生。”
这一句,骂的燕帝有些哑然,但又不得不吃尽这哑巴亏。
满殿死寂中,五皇子突然笑着朝燕帝开口:“这慎王府纵火案若深查下去,是否有些打草惊蛇呢,只是儿臣愚钝,分不清惊的是草里的蛇,还是握打草棍的人。”
这话虽是说给燕帝,却让人不禁觉得是在反讽萧承胤,可那双至纯至善的眸子,又让人不确定他是否话里有话。
燕帝抚掌大笑。
谢九棠盯着那惯会演戏的老儒生,突然觉得北燕的磊落向来虚假,却偏要描出个太平盛世的轮廓。
这一点,若是被她悄无声息的揭开在北燕百姓的面前,又会是一番多么有趣的光景。
这时,殿外来报,三殿下已经侯在殿外,燕帝挥袖,宣他进殿。
萧承衍踏入殿门的刹那,鎏金柱上的朝阳都黯了三分,他竟还穿着昨夜被火势燎焦袖角的墨袍。
银线绣的睚眦在衣摆翻涌如活物,被部分焦黑处的轮廓衬着,每走一步都似踏着血海尸山。
衣身虽大体完整,但燎破的几处细微,让他在这奉先殿上,有些失礼,群臣的笏板齐齐低了三寸,礼部尚书喉中咽回“逾制”二字,视线却频频闪躲,不敢望向这位很少上殿的三殿下。
萧承衍来到白玉阶前,不似另外直身站立的皇子,而是以训如家犬的姿态,朝燕王跪了下去。
在外面能让蛇鬼让路的慎王,此刻以额伏地,极尽卑微。
而那位曾在端王府别院躲着萧承衍的五殿下,在这奉先殿中,脸上也没有了对三哥的惧意。
这让谢九棠想起了萧承烨曾说过的那句“在玄武门内才是他三哥”的说法。
而此刻,在燕宫的琉璃瓦下,他的三哥的确温顺乖巧。
“儿臣叩见父皇。”
如此宽敞的奉先殿,萧承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却独独跪在了谢九棠的身侧。
他的广袖看似不经意的,拂过谢九棠的靴尖,一缕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便缠了上来。
若不是二人背着北燕朝堂玩了一把灯下黑,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很容易让人遐想到———她跟萧承衍才是一路的。
谢九棠心慌后撤一步,靴跟正踩中曹冯章轮椅的投影,而这看似不经意的倒退动作,也退进了曹冯章浑浊的眼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