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华盛顿郊外的庄园里计划着反攻、计划着登陆、计划着无条件投降,正在庄园里大声谈笑着,点燃篝火烧烤兔子和野鸭子的时候,日本人倒并没有像预想中的坐在原地等待着盟军的反攻。
昭和十八年六月。
印缅边境。
“我很遗憾论文没能完成就毕业了,但也只能这么说了。默默地把一缕头发递给母亲作为纪念,她收了下来。”一个日本士兵在帐篷里默默地写着这首俳句。
“白井,出发了。”另一个士兵在帐篷外面叫他。
“知道了,就来。”白井洋三应了一声,珍重地合上日记本,塞进背包深处。
“你还要带那本英和词典吗?队长说要扔掉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帐篷外的人说。
“我背的动,唐津。”白井头都没抬地回了一句。
白井洋三,唐津恒雄。两人都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子,两个月前,帝国颁布了征召令,于是他们暂别校园,穿上这身不合体的军装。
在国民政府还激烈的辩论着大学生入伍令的时候,东京大学的文科生们已经被征召了。其兵力之捉襟见肘,也至于此。
短暂的一个月整训晴日后,缅甸的雨季便如约而至,滂沱大雨日夜不休,雨点砸在阔叶林上,发出沉闷如鼓的轰鸣。他们所属的小分队,便在这震耳欲聋的雨幕中艰难跋涉。
“你弟弟……也应召入伍了,是吗?”雨声稍歇的间隙,白井喘着气问身旁的唐津。泥水已没过他们的军靴,冰冷而粘稠。
唐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泥污,闷闷地点头:“嗯,去了阿留申群岛。那鬼地方,听说比这儿还糟。”
“真不明白,上面那些大人物是怎么想的,偏挑这该死的雨季行军!”唐津一脚踩空,险些滑倒在泥泞中,忍不住低声咒骂。
白井扶了他一把,雨水顺着他钢盔边缘淌下,他苦笑道:“大概……这样天上米英鬼畜的侦察机就不那么方便了吧。”
唐津愤愤地拽紧了肩上湿透的武装带,“来就跟他们干!”
白井好脾气地笑了笑,“小声点,唐津,让小队长听见了,又有你受的。”
唐津重重地“哼”了一声,嫌恶地甩掉军靴上的蚂蟥,望向前方那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层层叠叠的墨绿屏障。
他们两人,因是大学生入伍,肩上好歹缀着上等兵的军衔,境遇已算“优渥”。真正倒霉的,是那些扛着迫击炮、在泥沼中挣扎的一等兵和二等兵们。
在雨林中煎熬般地跋涉了一整天,黄昏的微光尚未穿透层叠的树冠,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预定集结区域。
一名浑身湿透的传令兵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联队指挥部方向奔来,凑到小队长耳边,用嘶哑的声音急促地咕哝了一串命令。小队长频频点头哈腰,待传令兵离去,他猛地挺直腰板,举起右手。
那是约定的突击动作。
尽管腹中早已将小队长咒骂了千百遍,但长期形成的服从本能让白井和唐津几乎在命令下达的瞬间便条件反射般卧倒在地,冰冷的泥水迅速浸透了军服。
卧倒时,白井下意识地用手肘护了一下胸前的口袋,心中为那本浸透了他心血的英和词典狠狠揪紧了一下——该死,千万别被这泥水泡烂了才好。
英帕尔城的轮廓已经近在眼前了,而面前的英军士兵们,好像还没有发现丛林里的他们。
同一天,阿留申群岛,阿图岛。
彻骨的寒风裹着浓雾,在死寂的山谷间回荡。
唐津健二蜷缩在一处被炮火削去半边的黑色火山岩后,单薄的夏季军衣早已被湿冷的雾气与融雪浸透,紧紧贴在他因连日饥饿而极度消瘦的身体上。
他十七岁,脸上的绒毛尚未褪尽,入伍时带着照片给远在东京帝国大学读书的哥哥恒雄看,还被取笑说是“毛头小子穿大人衣服”。
他模糊地想起远在缅甸的哥哥,想起母亲含泪的道别。
军旗和密码早已被销毁,全岛的二千多名守军在一次次面对米军的冲锋枪和机枪发起的冲锋中,死伤殆尽。只剩下不到一百名还能活动的士兵。
困守孤岛,弹尽援绝。空军和海军的支援是绝无指望了。死寂中,零星的枪声响起——那是军医在为无法参加最后玉碎的伤兵提前“解脱”,以免他们落入敌手。
唐津健二用袖子胡乱抹去刺刀上的泥水,寒光在浓雾中一闪而逝。他拉动枪栓,将最后一排、仅有的五发子弹推入冰冷的枪膛。
山崎大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他的一条手臂也受了伤,无力地垂着。对大本营的多次求援,俱告无效。而大本营指示的死战到底的精神,又怎能不遵守?假若投降或被俘,倒不如剖腹自尽。
他用仅存的左手高高举起了雪亮的指挥刀,刀锋指向米军阵地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帝国军人,唯有玉碎!为天皇陛下尽忠,就在此刻!全员——突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