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大衣卸棉袄,没有日夜缠绵的细雨、没有时重时轻的风,上阵只需一身轻装,寒假来临,朱时宜又回到了悦城,思念中的家。
悦城是最南边的那几座城市,没有枯树、没有严寒,无暴雨便是骄阳,四季形同虚设,哪怕是在深冬,随意抬眼,都是湛蓝的天。
在冷地方待久了,一回悦城,朱时宜差点以为活在夏天,从早到晚在家就穿个薄睡衣溜达,完全没觉得冷。
“有毛病吧,”刘露看不惯她,“大冬天的就穿这点,别人见了都以为你神经病。”
比起无尽的絮叨,母亲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句玩笑,朱时宜毫不在意:“没事儿,我又不冷。”
“等你冷还得了!”刘露随手抓件外套丢来,“热不知道脱冷不知道穿,你自己在外面怎么活的。”
“我哪有那么傻。”嘴倔着,朱时宜还是老实把衣服穿着了。
刘露正叠着衣服,电话响了,她接起。
“喂妈、二姐,你们吃饭了嘛?”刘露看着角度举高手机,和人通视频,朱时宜瞟了一眼,手机那边是外婆和姨妈。
“吃了吃了,”外婆用力挤着笑,很是高兴,脸上的皱纹藏不住,“露露,今年过年回来不?家里灌了香肠,还有你爱吃的辣椒面儿。”
“就是,在悦城可都吃不到!你走的时候再带回去些嘛。”姨妈也操着方言邀请。
朱时宜也好奇,今年过年回哪。
刘露一顿,似乎分了个眼神,瞧过来一下。
“不回来咯妈,过年机票太贵咯,时杰还小,坐车又折腾,他爸也忙,回不到几天,多费钱。”她讲起了同样的方言,许是很久不说,语调似乎生疏了些。
“今年又不回来啊,”外婆笑容黯淡了些,“你都好久没回过咯,上次回来,时杰还不到一岁,都不知记不记得到我。”
“没办法嘛妈......一大家子不太方便,你也知道的......”刘露眼里闪过一丝灰暗,却还是没改口。
姨妈只得安慰外婆,说露露家里挣钱的朱正刚忙,大城市生活贵,要理解一下。
“时宜呢?”天南海北扯了会儿话题,外婆伸了伸头,问刘露,“时宜这孩子出息呀!靠上研究生嘞,咱家就出了这一个研究生。”
正偷听各种长辈乱七八糟的八卦的朱时宜抬起头:?
“在我旁边儿。”刘露斜了下手机,半阖眼,示意她打招呼。
朱时宜一笑,老实巴交地叫了声外婆、姨妈。外婆的额纹抬了一下,眉毛虽然疏淡,却也高高昂起:“时宜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才这么丁点。”她比着手势,眼里满是慈祥。
朱时宜从来没和老人长时间相处过,不知该怎么应答,只礼礼貌貌回了声“对”,干干的、却尊敬的。
“女大十八变啊,时宜小时候长得就乖,长大了更是漂亮,”姨妈调侃,“有男朋友吗?学校里有男生追你不?”
朱时宜愣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刘露眉心微不可察一蹙,“她没得男朋友,从来没和我说过。”
朱时宜抿了抿唇,有点心虚。虽然成年了谈恋爱很正常,可在父母的栽培下长大,她着实是还不太习惯“独立成年人”这个身份,谈了恋爱,面对父母还是下意识想瞒。
刘露和外婆聊了没几句,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客厅陷入一片静默,心里有鬼,朱时宜莫名觉着尴尬。
“......我先回房间了。”朱时宜起身想走,却被刘露叫住,她有些疑惑地回头,母亲上了年纪,眸子有些浑浊,带着微微审视的目光瞧来,令人警铃大作。
“你有喜欢的男生了?”刘露问。
朱时宜本能性否认:“没......没有啊。”
“你是我生的,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刘露语气极为干脆,“你上学时喜欢一个男生,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朱时宜:......
“说吧,妈妈跟你说过好多次,你找男朋友,家庭关系不乱、人长得端正些、性格好、条件正常就行,”刘露闻声善诱,“妈妈最看重的是人品。”
朱时宜口松了些。
她想起了上高中时,她就在刘露面前提过一次那个男生,刘露立刻断定,她对这个男生想法不一样。
朱时宜反驳,可事实确实如此,反驳总是带了丝破绽。于是便被刘露教育,早恋不好,很多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生就会到处乱想,也不学习了,长大早早结婚生子,很多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万一出了什么事......
当时的朱时宜听着烦,想当耳旁风,却也在无意识间听了进去,怕遇人不淑耽误学习,没有早早恋爱。
可潘岳呢?
潘岳可不一样。正是因为他,她读书考研的路上多了支持、少了孤独,他像朋友一样鼓励她、家人一样照顾她,还给了朋友和家人都给不了的、专属于男人的那种依靠。
这样好的潘岳,为什么不能承认呢?她时成年人了,也可以谈恋爱了。
朱时宜想把潘岳,告诉妈妈。
“我确实喜欢一个人,”像是得到某种信念,她抬起眼,无所惧地看向刘露,“我和他在一起了。”
刘露表情明显乱了。
“哪里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年纪多大了?家里有没有兄弟姊妹?在一起多久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掷过来,朱时宜应接不暇,干脆坐下,把一切都告诉刘露,刘露的眉头却没松懈一分。
“比你大六岁?汉山人,在锦蓉常居?”刘露表情看不出高兴,“他比你大六岁,就看你是小姑娘好骗吧?”
“没有的事儿,别把人都想那么坏嘛,他人很好的,平时也很照顾我。”
刘露眼神震颤,声音也高了两度:“你现在就帮外人讲话了?!”
朱时宜:......
她有些无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乎你也在乎他,为什么非要说谁是什么外人呢?”
“你生在悦城,一线城市,大把发展机会,为什么要找个四线农村的人呢?”刘露揪着潘岳是汉山人这点不放。
“农村又怎么了?我们老家不也是农村?”朱时宜不敢信刘露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是说喜欢农村吗?空气好、吃得好,你还老说以后老了要回村里......”
“那也是老了以后!你跟我和你爸比什么?我们当时哪有你这么好的条件,你别太幼稚了!”刘露一把打断,噼里啪啦输出,“我们在这城市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不被淘汰、在悦城站稳脚跟。对你的未来我们不多干扰,但你生在悦城,但凡想明白点,就该找个这边门当户对的人,而不是找个七扭八歪的地方......”
“说就说,你怎么还地域黑呢!”朱时宜有点烦,“说得好听,说不干扰,那我找他怎么了?”
“他是农村人,家里能帮些什么?他在锦蓉能买得起房吗?你在悦城这么好的地方,干嘛要跑去锦蓉那鬼地方?”
“人家是老板,在锦蓉有产业,他还没嫌我穷呢。”
“你凭什么嫌你啊?你以为开公司就赚钱呢?实体经济有那么好干?你看你爸,一样是做生意的,你小时候过得什么日子都忘了?做生意有什么好的,一点也不稳定,穷了以后还指不定要受多少苦!”
朱时宜不想听:“我愿意就行!”
“你愿什么意!”刘露声音都抖了,“我看你就是被老男人骗了,还在这儿和你妈叫!”
“不是你先跟我叫的吗!”朱时宜气得发吼,“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指点。”
“你就是太自我了,根本不听老人言,以后有你吃亏......”
“东西要先吃了才知道是不是亏!”朱时宜累了,不想和刘露多说,她起身回房间,又不甘心,背着身,插了一嘴。
“刚还说人品好就行,现在一心就看着钱。”
朱时宜头也不回地关了房门,捂住耳,掩住门外尖嚷的叫。
为什么母亲这么不能接受潘岳?就因为潘岳家庭条件不好?
可从小到大,父母亲给她的教育,都是要努力、要善良。潘岳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境遇,从不做空口承诺,答应的事都会拼尽全力办到。
他那么那么好的人,刘露为什么要诋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