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世子见养在白玉盆中的福禄小草通人性,愈发喜爱,时刻带在身畔,几乎有求必应。
近几日讲书的刘先生早年在海上讨生活,后来流落番邦数载归来,因在海上漂泊多年,腿脚落下毛病,只能以说书为生。
因有这段传奇经历,讲的故事比旁的说书人多不少惊心动魄之事,被举荐入代国公府。
小世子本不喜欢,但是瞧福禄小草喜欢,便将人留下,每日讲半个时辰。
起先刘先生还担心自己讲的不好,曾偷偷问过管家原因。
这问题管家也曾问过,那时他家小世子道:“听太多,会压得不长个。”
黛玉反驳,何嬷嬷说她衣裳短了要裁新的,分明长了个子!
偏生这一株小草不争气,几年来竟是未长寸许,非她之过。
可这反驳之言并不能被听到,无可奈何的黛玉只能盼着早些入睡,多多听些。
奈何这入梦一事不随心意,时长有讲到中途才闻动静。
今儿正说到刘先生在船上遇到海匪打劫,刚躲过一劫,谁料流寇又袭。
正值生死紧要关头,厅外忽有人急跑来报:“大少爷来信了!”
横倚在太师椅上的小世子利落跳下,“快将信给我!”
说着,小世子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书信,一目十行看完,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大哥要回来了!”
“忠叔,你去去码头候着,不,我亲去守着。”说着,便要往门外奔。
“只是送了信,算算还有些时日才到。”被唤忠叔的老管家擦一把泪,“还是让老奴守着,只要见着船,立刻让他们给您报信。”
怕劝不住,管家忠叔又补一句,“不然大少爷知道您在码头吹风,又该罚老奴了。”
“瞧你那点出息,你安排人守好便是。”说着小世子转身捧起白玉盆,“大哥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黛玉晃动着叶片回应,为他有亲人归来高兴。
“真乖,等大哥到了,咱一起去接。”小世子捧着白玉盆轻抚着叶片道。
一起接三个字勾起黛玉的思绪。
母亲在时也会牵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去接爹爹下衙归家。
如今不知父亲可会按时吃饭,记得天寒加衣……
刚还枝叶挺拔的叶片低垂。
下一瞬,黛玉眼前一黑。
感觉到船只晃动,黛玉知晓自己这是回来了,“雪雁,什么时辰了?”
雪雁拿起放在矮几上嵌绿宝的怀表看一眼,“姑娘,辰时三刻了,可要再睡会?”
黛玉摇摇头,由着雪雁伺候洗漱更衣,心下半是少年与家人即将重逢的喜悦,半是与父亲离别的怅然。
待早膳上来,黛玉不过略用几口便言吃不下。
“前儿姑娘说这九华素饼太淡,张嬷嬷已改良了方子,姑娘尝尝看。”
见黛玉不动,雪雁转头故意大声道:“可见是这素饼做的还不好,我这就端去让嬷嬷自己尝。”
“我才说一句,你且有十句,如今要挟都用上了,也不知谁是主子。”
知道自家姑娘自来嘴硬心软,雪雁笑着推碟至黛玉跟前,“姑娘再尝尝?”
黛玉嗔一眼雪雁,轻咬一口素饼。
外皮焦酥,内里黄精的甘甜与绿豆的清香混着淡淡花香于唇齿绽放。
味儿虽不错,黛玉依旧没心情细细品尝。
见姑娘只略用一口又要放下筷子,雪雁哀求道:“好姑娘再用两口,也好叫张嬷嬷得些脸面,省的嬷嬷哭倒长城。”
“什么哭倒长城,偏你会杜撰。”
虽如此说,黛玉到底多用了几口,喜得雪雁直念佛。
黛玉见她如此,嗔道:“小小年纪,何来这般作怪。”
“当初姑娘病中茶饭不思,夫人和嬷嬷都是这般,”话一出口雪雁便知自己失言,无措解释。
这番模样惹得黛玉心下发笑,又知她一片真心,唬她,“我可是那会吃人的老虎,抓爱吃你这种呆头雁。”
“姑娘是顶顶好的,才不吃人。若真化成动物,姑娘也该是息于梧桐的凤凰。”
黛玉嗤笑道:“什么凤凰不凤凰,还不如做一株草自在。”
“姑娘若是草,也一定是天上的仙草。”一句话惹得黛玉笑出声。
眼见姑娘心情好,雪雁估算着时辰沏了淡茶上前,“姑娘昨儿那故事还未讲完,今儿可有幸听个圆满。”
江上行船,打发时间的事本就不多,黛玉又是最喜身边人读书的。
如今听雪雁竟主动提及,打趣道:“我们雪雁如今倒是愈发上进了,改明儿都能做说书先生去。”
雪雁将头摇成拨浪鼓,“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才不做什么说书先生。”
“不过,”
黛玉接话,“不过什么。”
“姑娘若喜欢,雪雁便只做姑娘的说书先生。”说着,雪雁捧茶上前。
黛玉接过茶,嗔道:“哪有只给一人讲书的说书先生,真真是个呆头雁。”
润过喉,黛玉看着眼巴巴的雪雁问,“昨儿讲到哪一处了?”
雪雁忙将昨儿精彩之处学来,惹得黛玉掩帕笑个不停。
好半晌在雪雁的好姑娘声中,黛玉接着往下讲。
至激动处,黛玉带出一句番邦俚语,见雪雁并未留意赶忙含糊过去。
消磨过一日,再入夜,黛玉却未能入梦。
一连三日,黛玉心里不免替那少年着急,也不知与哥哥重逢没有。
还有自己不在小草不能感知回应,他可会伤心?
正想着,奶嬷嬷张氏敲门而入,“姑娘,马上就到渡口了。”
黛玉握紧手中帕子,“给外祖母、舅母和姐妹们的可都收拾好了?”
“早都单独放好了,姑娘放心。”说着张嬷嬷吩咐雪雁,“京中风霜不比维扬和煦,去给姑娘拿件大氅来。”
黛玉由着她们添衣,心中升起丝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