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书上说过,朋友之间交换礼物是很常见的事情,那他们现在就算是朋友了吧。
雷那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那根链子,圆圆的杏眼难为地笑着:“那我先走啦,里瓦还在那边等我。”
“嗯,成年快乐。”杰拉德小心握住手里的香包,淡淡的不知名香料味道让他感到很舒适。
下午清扫完礼坛上的灰尘和沙石,几人回住所吃饭,洗漱,换上各自的镇魔人制服。
杰拉德穿好自己的银白色制服,领口的位置,是诺拉帮他绣的淡金色名字。简便干练的正式服装让他感觉很好,雷那的香包挨着驱魔匕首紧紧系在腰带上。
他走出浴室,雷那和里瓦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走吧!”
于是,三人结伴朝着礼坛的方向走去。
诺拉提前布置好了礼坛,高台上摆着一排已逝首席驱魔师的字牌,石凳上放着驱邪的圣水。
六人站在底下低头,聆听上方驱魔启蒙师诺拉的祝词。
天边的月亮被大片黑云遮挡,周围成片的树木顿时被黑暗笼罩。
肃穆的礼坛上,七盏油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每个字牌前,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火焰,火苗随即唰唰地跳了两下。
然后是轮流走上高台接受圣水洁面驱邪的环节,杰拉德是最后一个。
轮到他走上去的时候,圣水少了部分,高台的火光照在水面,他的影子随着水波忽大忽小。
“怎么还愣着?”诺拉小声催促道:“快开始吧,杰拉德。”
杰拉德伸出手,轻轻捧起一捧圣水,待水从指缝滴答滴答流尽,他闭上眼睛,说出那段他已经烂熟于心的誓词:
“我愿誓死守护人类的土地,以寿命为限,以生命为界,恪守本职,镇守封印,无愧于镇魔人。”
说完,他倾身,手背交叠放在胸前。
诺拉微笑着扶他起身,祝贺道:“恭喜你,杰拉德,从今以后你就是正式镇魔人了。”
杰拉德嘴角上扬:“谢谢。”
“去吧。”诺拉拍拍他的肩膀。
他转身,正要下去和雷那他们会和,一抹黑影在圣水的倒影上闪过。
杰拉德若有所觉地驻足,目光落在圣水上,不是错觉,只见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影像是从远处走来,在圣水中的倒影越来越大,好像即将破开水面。
“怎么了?”
诺拉还待询问,高台的灯盏却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中。
站在台下的彼得斯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贯穿耳膜,惹人生厌。
“哈哈哈哈哈……!!”
诺拉不满地训斥道:“你在笑什么彼得斯,还不快安静!”
她试着重新点燃灯盏,但奇怪的是,灯芯一直点不上。
“不要白费力气了……”彼得斯狰狞地指着所有人大叫道:“他已经来了,今天谁都走不了!”
说话间,周围的树景涟漪似的轻轻荡了荡,随后,一道带着烦躁的声音倏然响起:“衿,管管你的小老鼠,吵死了!”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啧。”
下一秒,彼得斯只觉得脑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紧,他瞬间慌了神,急急忙忙对着虚空叫喊道:“不……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把其他人……不,只要把杰拉德那个贱人弄死,我就……呃啊啊——”
没人看清那瞬间发生了什么,彼得斯就已经失去了声息,像个垃圾一样被扔到地上。
空中传来“呸呸呸”的声响,衿嫌弃道:“低等灵魂就是难吃,这种人是怎么选上祭品的。”
杰拉德隐约猜到了彼得斯和恶魔的交易内容,顿时感觉有股冷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诺拉咬紧牙关,将孩子们聚拢到自己身后,大着胆子问道:“你们是谁,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哈哈哈……”又一个声音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被蒙在鼓里呢?真是蠢货。”
“跟祭品废什么话……对了,你的小猎物呢,岑?”
“小猎物?什么小猎物?”
“磬,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岑他……”
“闭嘴衿,你多久没刷牙了,好臭。”
“——你!”
杰拉德听着这些恶魔的对话,和雷那里瓦不动声色地交流一个眼神,很快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雷那和里瓦带着剩下的人先走,杰拉德悄悄抓住彼得斯的两只脚,正要拖着他离开这里。
突然,后背措不及防地受到一个巨大的推力,猛然将他推向礼坛中央。
原来还吵吵嚷嚷的声音立即被吸引了注意,恶意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打量着礼坛上的猎物,好像要透过那层躯壳看到内里蜗居的灵魂。
“哈!好纯净的灵魂!吃了他说不定真能一举摧毁这个恶心的封印!!”
“这是我的猎物,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我的!是我的!”
……
空中蓦然闪过几道残影,犹如饿虎扑食般朝他飞来,但杰拉德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此时,他还维持着被推倒的姿势,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
雷那没有看他的眼睛,语气不冷不热地朝着高台的方向提高音量:“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得让我们平安离开这里。”
“嗯,三分钟。”
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杰拉德还是瞬间就认出了那是岑的声音:“我只给你们三分钟的逃跑时间。”
话落,头顶一道又一道不满的喊叫此起彼伏。
“啊!!这是什么味道?!!”
“岑?你竟然敢算计我?”
“叛徒!叛徒!”
“你敢耍我,我要杀了你!!”
骤然接近的残影忽然被一道黑色的屏障弹开,源源不断的黑色从杰拉德的腰间飘出。
他低头,系在腰上的那只香囊不知何时敞开口子滔滔不绝地向空中传输漆黑的液体。
最后,这些液体汇聚成一只黑色的牢笼将外界威胁隔绝在外,但同时也将他困在原地。
他好像变成了橱窗里一个被打上标记的非卖品,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景象而无能为力。
雷那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向里瓦众人的位置。
诺拉此刻已经摸清了事情原委,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手想要打他:“你怎么能……?!”
雷那拽了拽她,没拽动,急切催促道:“诺拉,我们快走吧——反正他也死不了!难道你忘了么,你明明也看到的!他出现在住所门口那天浑身致命的伤一瞬间就愈合了!人类会有这样的能力吗?他根本就是个怪胎……不,谁知道他实际是个什么东西!”
雷那的语气极尽冷漠刻薄的话没有故意压低,这一刻他的样子好像再次和从前那个对杰拉德冷眼旁观的人影重合。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仿佛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游戏,做不得数。
诺拉扬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去,她含着歉意的泪,踌躇又挣扎地回头看了杰拉德一眼,最终被里瓦和雷那拉着离开了。
杰拉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又该是什么反应。心跳好像还是平静的,呼吸也没有乱,或者说,他已经无法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了。
他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街上奔走借钱的雨夜,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是什么感觉,但再次被无助和绝望包围时,他却感到如此熟悉,并自甘堕落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当他再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时,那里已经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被抛弃了。
一条歪歪曲曲的银线在地上闪烁,杰拉德顿住,没有动,握紧拳,又慢慢松开。
好像在这一刻终于认输似的,同时也认清了现实:
杰拉德一直都是众人眼中那个难以捉摸、独来独往的怪胎,这个事实从未发生改变过。
而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可怜孤儿巴塞洛缪……或许早已死在森林的某个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