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定定地看着傅况,眼神穿透了他佝偻的身影,像是透过重重尘埃,望见那个雨天里被抛弃的自己。
很久以前,她曾满怀疑问,想问他一句:“阿爹,当年为何要卖了我?”
后来,得知自己实则容钧之女,那句质问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些年傅况过得并不好,两颊消瘦,脊背佝偻,满头霜发,脸上的褶子比八十岁老翁的还多。
“我不杀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却冷得像冰,“你走吧。”
傅况愣住了,随即听她继续道:“裴绰并非魏宪。此后,你也不用那般冒险,向他索命复仇。”傅况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最终只是低低一笑,那笑里混着酸、混着愧,还有一点点难堪。
他拉起红灯的手,像是终于可以卸下什么沉重的担子般,低声道:“囡囡,我们走。”
一道银光自空而落,冷电般闪过两人之间。
唰——
银丝寒芒游蛇般闪动,一瞬便缠住了红灯的手腕,轻巧而狠辣,像是修罗伸出的指爪。
“红灯,他可以走。”怀晴的声音骤然森冷,“你——不行。”
“囡囡!”傅况低喊一声。眼看红灯被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粽子,飞快地被拽到了怀晴面前。
红灯垂眸屏息,从未见过怀晴露出这般阴寒的神色。
“我问,你答——”顿了顿,怀晴抛出第一个问题:“自从你猜测,我是晋阳公主后,便要计划杀了我么?半分情分都没顾?”
“是。”
怀晴指尖微颤。
“只是后来,你寻到慕宁的踪迹,我……也想找她。”红灯继续,目光坦白又痛苦,“我以为,也许我们还能重逢。再后来,知晓你不是晋阳,我就彻底断了那个念头。”
“谢你对我手下留情。”怀晴冷嗤一声:“所以,从前,你对鬼公子一往情深、甘愿赴汤蹈火,也是假的么?”
“当然不真。”红灯笑了,“若我不表现出,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的样子,我也和你们一样,被他下了沉烟之毒。”
怀晴低垂眼睫,唇角紧绷,片刻后忽而抬头,眼眶已泛红:“我们是分花拂柳。”
字字沉重。
“没了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你知道的!”
红灯轻轻颤抖,眼中也是泪意盈盈。
“我们现在还是……”她几乎是哀求,“妍妍,谢天谢地,你不是晋阳!你若愿意,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怀晴没应。
她只是缓缓眯起眼眸,声音陡然一冷:“为什么是魏宪?”
红灯怔住。
怀晴一字一顿,冷冷问道:“容钧与你们有血海深仇,我实际是容钧之女,你们却从未动过我,为什么非要杀魏宪?”
“为什么?”
空气霎时沉如死水。
红灯与傅况对视一眼。红灯低声道:“当年容钧捉了我们母女三人,恰逢阿娘风寒,他没对我们怎么着,却延医问药,我是记得的。容钧大败起义军后,便放了我们母女三人……”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魏宪那时捉了我们三人,不知做了什么手段竟令我阿娘亲手杀了妹妹,又引得阿娘自裁,我装疯卖傻才躲过一劫……”
怀晴心一惊,却见傅况早已泪流满面,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魏宪我非杀了你不可……”
怀晴利刃一出,指向傅况:“这些内情,你并不知晓。你跟魏宪又有什么恩怨?”
“当年,天麻之疫虽是由我娘传播开来,我娘却并非因天麻而死。”傅况道:“那时,魏宪得知因我娘亲一人,天麻出了嘉祥的地界,便提剑而来,一刀将我阿娘砍成两半……”
“阿娘生生堵在门口,大声喊着让我快逃,”傅况眼神痛苦而迷惘,“……她说,若我不逃,九泉之下必不饶我。”
傅况抬眼看她,声音渐渐冷下来:“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才慢慢拼凑出整个真相。魏宪为何那般愤怒,不只是因为疫病。”
他眼神一凛:“一切,都起于血祭。”
“血祭?”怀晴眯起眼,警觉陡升。
“没错,当年昭明太子因一时心软,放走千名血祭孩童,却忤逆玄女,引得乌江洪水,一时江南粮田尽毁。钦天监上书,以一城之数的百姓血祭,可平玄女之怒。”
“正值天麻开始在嘉祥蔓延,朝堂便顺势做出决策——放弃嘉祥,以嘉祥一城之命,重启血祭。四方神兽镇城,七日开坛,期间任何一人若越出禁界,血祭皆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