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大门已经开了。
外面没有风,也是闷热潮湿的空气,比门内多了几丝土腥味。
门外是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为首的是一个老头,一身马甲套装,上面沾了点雨水,银色发丝,五六十岁的样子,对待陈雨很恭敬,并没有一进门就找霍溪,而是朝陈雨弯了弯腰,“您好,陈先生。我是霍溪少爷的管家,夫人让我接少爷回家。”
老人弯腰,后面一排黑衣保镖也跟着低头。
陈雨:……
很好,是他没有演过的电视剧场面。
陈雨抱着曲奇盒子让开一步,露出身后屋内的人影,半蹲在地上,有一半在阴影中,露出来的另一半则满是血迹,包括脸上和嘴角,眉眼冷漠凌冽,手紧紧握着伞柄没有要松开的迹象,甚至陈雨能感受到霍溪紧绷的小臂肌肉透出来的暴戾气息。
似乎病又发了。
可能比刚才更甚。
看着很不好接近,更别说带回去了。
“少爷。”老管家没有越过陈雨,而是站在陈雨身侧朝霍溪弯了弯腰,“少爷,应该回家了,夫人吩咐我们来接您。”
霍溪扯了扯嘴角,“我没说过我要回去。”他看向陈雨,“我没说过我要回去!”
“砰——”
霍溪雨伞打在桌子上,不知道倒了几手的小木桌终于不堪重负,塌了,零件散了一地,上面放着的东西也“乒乒乓乓”的掉了下来。
印着复杂难懂专业名词的小药瓶顺着地面一路滚到了陈雨脚边。
“我没说过我要回去!”霍溪几乎是从牙齿碾磨着吐出这句话,嘴角又有新的血迹流出,应该是在疯狂撕扯自己的腮肉。
原本冷漠的脸上现在爬满了戾气,躁动、不安。
握着青玉伞的手还在颤抖,他在拼命的压制。
只能靠疼痛压制。
陈雨叹了口气,看了看已经殉了的小木桌,又看了看在悬崖边缘的霍溪,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心疼哪个。
他弯腰,先捡起了不受主人待见的小药瓶。
房间里很安静。
老管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后面的保镖们低着头,脸上不敢有什么表情,大气都不敢出。
老管家眼皮耷拉的眼睛精锐地从散了架的桌子扫过,旁边地上那一滩水和血混合的东西,是少年吐出来的,还有快要融化的药。
老人的目光移到陈雨身上的时候,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再次开口道:“少爷,您应该回去了,就算不是为了您,也为了您身边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从青年身上收了回去,低着头。
刚才那一眼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完整的看见青年的样子,很美丽,不是好看,是美丽,一种平静的能洗涤人心的美丽。
像是圣洁干净的神明。
他话音落下,对面的少年蓦的偏头看了过来,像是看死人一般的沉冷。
老管家没忍住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你威胁我。”
老管家没有回答有还是没有,只是低着头重复着,“少爷,夫人请您回去。”
陈雨看见对面的霍溪乌黑的眼珠转动了几下,随后躁郁暴戾被强烈的压制了下去,就像是不计后果将所有垃圾一股脑的都塞进了抽屉里,哪怕抽屉被挤的变了形,也还是一直往下压。
霍溪从喉咙里溢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混着血腥气。
“吧嗒——”
他丢了青玉伞,站了起来,全身的重力似乎都撑在了右腿上。
陈雨能感觉到身后一群保镖瞬间放松了下来,空气都流动的快了起来。
陈雨:……
管家往后看了一眼,保镖中马上有人递过来一副拐杖,跟陈雨第一次见霍溪时候用的差不多。
霍溪垂眸,接过拐杖,路过陈雨的时候停了下来。
陈雨对上一双瞋黑的眼睛,里面是拼命压抑之后的平静。
似乎在平静下面是更深的疯狂。
手背因为拄着拐杖用力,皮肉崩开,鲜血顺着拐杖蜿蜒到了地上,很快就聚成了一小滩。
手背的主人没有看它一眼,而是紧紧盯着陈雨,像是要将面前人裹紧在黑暗中。
霍溪停在了半路,空气再次凝结,陈雨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紧绷了起来。
那一群人都无比敏感的关注着中间少年的情绪,浑身紧绷都仿佛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能立刻暴起。
陈雨见对面人的视线从脸上移到了胳膊上,被衣服裹住牙印的那一块。
陈雨顿了顿,将衣服解开,露出牙印。他以为这位是要看自己咬出来的痕迹,谁知道他刚解开,面前青筋凸起的手腕一闪而过,衣服就被拿走了。
“等我。”
少年拄着拐杖,往外走,背影僵直,走的很快,拐杖怼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陈雨看见地砖裂了几块。
少年没有回头,一直往下走,保镖跟在后面。
老管家向陈雨弯腰道谢,“谢谢陈先生。”
陈雨:“我没有帮上忙。”
老管家闻言笑了笑,“陈先生站在这里,已经是帮的最大的忙了。”
老管家告辞之后,陈雨蹙了蹙眉头,看着手臂上的牙印出了神。
那管家什么意思。
没有等他想出来什么,隔壁房门打开,出来的程姨只来得及看到乌泱泱的一片黑衣人,以及陈雨那间像是被洗劫过的乱糟糟的屋子。
陈雨:“程姨……”
程姨:“别说,我知道了。这些该死的□□,小雨你为什么不报警?!”
陈雨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最后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送走程姨之后,坐在了窗户上。
他看见,霍溪离开后没一会儿,不远处的一栋大厦顶层就亮了起来,随后空中盘旋了一架直升机,落在顶楼没一会儿,又重新飞走了。
陈雨倒了几颗西瓜糖在嘴里,劣质的糖精味在口腔里泛开,他捡起倒在地上没有被带走的青玉伞,随后开始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屋里唯一一个桌子被霍溪敲散了架,陈雨蹲在地上看了看,好像还没有彻底散架,拼拼还能用。
地上的血迹也要一点点的擦掉……
现实世界中的天亮的很快,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一片水雾,湿冷冷的。
李壶看着满地再也拼不上的桌子零件,安慰陈雨,“雨哥,你别伤心。金毛不在,我来陪你。”
陈雨摇头,“不,我不是伤心这个。”
李壶看了一眼陈雨眼底的乌青,“那你一夜没睡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什么?”
陈雨脑海中一直闪回的是那亮起来的顶楼,那盘旋的直升机,“我伤心的是,这个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