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西路平原千里，东起京都与安瑰路交界处，西终于钧国西北国界辰北路，北临霁国，南接成南、合南、尽南三路，形如卧牛，实乃深蕴物产之圣地。

然北霁崛起，伐木千里，平原之地黄沙四起，粮草渐衰，宁西路乍如死而未僵之虫，仅凭宁西人坚韧之志支撑，以抵北霁侵袭多年，两年前终难逃沦陷之运。

宇城，宁西路东南要塞，近京都，是单刀直入宁西路最好的切入口。

此时，北顾军五万大军于宇城城外三十里驻扎。

霁人闻北顾军来袭之讯，却不知其具体行程。几日前，霁人下令，森严城禁，封锁出入。城内，亦集结了北霁大量兵马，蓄势待发。

平原开阔，三十里之隔，不出三日北顾军的位置就会被敌方斥候发现。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帅帐中，彦北顾、莫清州正并肩立于地势图两侧，苦研地势。宇城内究竟集结了多少北霁兵马，他们无从得知，但他们惟愿寻得以一敌百的攻城之法。

莫清州看着地势图上，宁西路千里之地居然几乎毫无起伏。此为天赐沃野，农耕之圣地，但于两军交战而言，实在是避无可避的你死我活之地。她抬指点向宇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曾经看过的军书兵法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知敌方可定局，但他们对宇城的了解实在太少，想要预测敌方在这四个城门的防守布局几乎是天方夜谭。

彦北顾难免被她紧皱的眉头勾去了几分心思，抬眸看向她，作欲言又止状。莫清州目光一晃，几分注意也不自觉落在了他犹豫的神态上，已然猜到他是想请宁西出身的屈文共商布局，却又担心自己放不下对屈文的怀疑。

“霁人当前，不容你我犹疑半分，”莫清州甚至因他的犹疑不语，心生了几分怒气，眉眼间难掩冷气。他是杀伐决断的一军统帅，怎可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就踌躇不前。且自己对屈文只是出于职责的怀疑，没有半分偏见。加之，冷齐贤等为的是前朝遗事，就算屈文是冷齐贤的人，当前西北危局势乃今朝之事，如今他们与冷齐贤是同盟，他彦北顾何时如此拎不清了？

此三条，她在心里一一罗列。

彦北顾因她神色骤冷，眼中生了几分怔然。这几分怔然被她瞧了去，心中更添“恨铁不成钢”之感。

她未解释半句，快步至帅帐门口，只余彦北顾一人在地势图前。莫清州正欲开口，吩咐守卫尽快召来屈统领时，掀开帐帘的一瞬——

一精瘦的身影恰现于门前，二人四目相对。

继而来者向她微微颔首，称了句“莫军师”。

莫清州虽不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屈统领是何长相，但她现在却能笃定：来者即屈文。

屈文从她手中接下帐帘，侧身而入，与她擦肩而过，快步直奔地势图而去。

他与彦北顾二人互称了句“北顾兄”“屈文兄”后，立即紧绷着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势图，眉宇间显露出沉思之色。

莫清州继而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共研地势。

三人目光如风云流转，交错之处仅图上括于“宇城”二字之下的一隅。

抬眸一瞬，莫清州悄然用目光轻扫屈文。只见他着一结绿色窄袖甲衣，身姿不似彦北顾挺拔，个子也比彦北顾矮上一头。瘦肩削背，脖颈处用力时甚至可见筋骨。抬手间指若修竹，是未散的清冷书气。腕绕铁护，与彦北顾所佩那副极为相似。

“屈统领，我与师父正商议，霁人知我们从东南而来，定会死守东、南二城门，”莫清州亦抬手划过地势图，看着屈文那一双弯月似的明眸中，是挥之不去的惆怅，甚至有几分哀怨的意味。“佯攻此两门，同时谴精锐实攻西、北二城门。”

屈文侧目，目光亦极快地扫过，这位在军中甚至庙堂上，已然声名赫赫的少女军师。再侧过头来看向北顾，将他关切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继而轻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彦北顾的肩膀，微微顿首。行动神色间，道尽了对这位少女军师的肯定和信任。

“此法可行否？”莫清州试探着问。

屈文微微笑了笑，那是种军中难得一见的和善。

“自然可行，”话音虽落，但他仍作低眉踌躇状，少顷，再度开口：

“但非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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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城虽非屈文故里，但大多宁西人一生中总会去过宇城，为的是那：再渡塔。

七层浮屠，修心再渡。

再渡塔乃宇城中心一高高耸立的佛塔，修成于前朝末帝时期。末帝中年无子，忧心国祚，集全朝的能臣术士起卦问天，求得一解决之法：修一七层浮屠，再渡天子命格于人世。又有风水家言：宁西路形如卧牛，牛首伏于京都，而宇城正处于那牛首之地。帝大喜，遂谴能工巧匠筑“再渡塔”于宇城中心。

塔成后三年内，末帝果得一皇子。可惜小皇子尚在襁褓之时，就历经谋逆之乱，这宝贵的一丝皇室血脉也被屠尽。

后人传之为：窥天意，噬其身。

于是卜算之术不复盛行，渐为世人所淡忘。

时至今朝，前朝扬州旧址被视为奢靡不祥之地，遗弃荒废；京都宫殿被重新修缮，再焕新机；而再渡塔逐渐隐去“再渡天命”之用，高僧集聚，百姓不窥不问，只求全求安。

“七层高塔，不知聚了这五十多年来，多少我宁西人对平安的祈愿。”

比起策论，屈文此句更像由心而发的感慨。

他用那修长的手指，错开莫清州的纤指，轻点宇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