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王对这位女子军师心有厌烦,因不得不依仗其才华,才勉强收其为徒。
如此一来,反倒是合了陛下心意。这名小小女子,是冷齐贤一往情深、欲娶回家为妻的心尖尖上的人,虽被大将军王不得以收为徒弟,但如今看来,彦北顾不会给其过多庇护。那么,这名女子,仍是钧帝可捏紧在手掌心的,冷齐贤之软肋。如此,有鞘之剑,有缰之马:冷齐贤这个人,钧帝终于可以安心用之。
拜师礼成后,陛下旨意传至军营:大将军王麾下军士自成北顾军,御前承旨为督军,三日后,立即挥师宁西路,收复失地。
此局虽有跌宕,也算是圆满。
待一切落幕,已近宵禁。
宫门重开,城内冷清无人。自宫门至城外,一条长街延伸至目光不可及之处,这就是他们“回家”的路。一进一出,莫清州看到的京都城,都是空空如也的。
君臣之别,师徒之仪。起初他骑马,她步行跟在他的马后。
后来他邀她共乘一骑。这一路上,他们都累极了,没有力气将那千思万问汇成完整的问句,就连马也驾得很缓慢。
莫清州想起,他们上次同乘一骑,还是在扬州城外。那时情况紧急,彦北顾几乎是将她“夹”在怀中,他满身硬实的肌肉其实是硌到了她的腰背的。
但此时却不同了。她身材纤长,他的肩几乎能比她宽上一倍,足以将她拢在怀里。他松松地垂着手臂,只轻轻地揽住她。
彦北顾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怀中略显娇小的她,将自己的赤披扯了扯,笼罩住她的半边身子。
这赤披乃御赐之物,按理说她不该接受,但她知道他累了,便没有推拒。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慢慢地,驶在长街上。
莫清州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二人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成了师徒。此刻,她只明确地感受到,她身后传来,一声疲惫的轻叹。
“师父……”莫清州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多少有些不习惯。她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轻巧地探入他的掌根和缰绳之间,“我来驾马吧。”
他略顿了顿,轻轻松开了缰绳。她也就还是这样,缓慢地驾着马。
马步轻摇,灯火昏暗,四下平和寂静。
他怒,他怕,他悲……但此刻,他耗尽了心气。
彦北顾略垂了眼皮,双手落下,前胸轻轻贴到了她的后背,头亦缓缓垂落。
莫清州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锁骨摩挲着她的颈侧;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还有两边还各有一个小凸起,似有似无地轻轻划过她的肩胛。
这种感觉,柔柔的,酥酥的。
让她想到雨后的扬州,天色渐敞,雾绕小桥。
男女大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挨着她,反而让她觉得很习惯,很安心。从被他拽着手腕,到被他握住手,到如今这般……她的身体都没有半分排斥。
空旷的长街上回荡着马蹄声,他清醒的意识逐渐在其中沉溺,半梦半醒间,他的头彻底地垂到了她的耳侧。
他感受到她那柔软的耳垂,时不时地拂过自己的面庞。
马身微晃,她那被一丝不苟束缚着的发丝,终究还是垂落了几丝,在他的脸上轻挠。
他凭着这一丝轻挠,用尽了残存的清醒,以极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艰难开口:
“你真的想嫁给冷齐贤吗?”
莫清州瞳孔微张,手中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她凝了心神,沉思片刻,猜到了几分朝堂上,冷齐贤的出格之举。继而明白了彦北顾是为了“救”她,才以缓兵之计收自己为徒。冷齐贤这一举,或许正是为了将她与彦北顾绑定在一起,可是这样对冷齐贤来说有何好处呢?
无论如何,她怎么可能与冷齐贤有情呢。
她侧过脸,正要开口解释时,却感觉到身后的男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浅浅地睡着了。
睡吧。
这一日,他独自一人面对百姓的簇拥与期待,天子的审视与质询,冷其贤出其不意的一招……还有自己再次隐瞒布局。他累了,也该累了。如今,什么都不想地,浅浅地睡一会儿,多好。
待他们到了城外营垒时,天已然全黑了。
张惕守、孟虎等一众将士迎上来,远远只看到一人一马,似是北顾低着头驾马。近看时,他们才发现是两人一马,原来是莫军师驾马,北顾靠在莫军师肩头睡着了。
众人投来的紧张而关切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莫清州袭来。莫清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解释道,“他没有受伤,只是有些困倦了。一切事宜,明日再说吧。”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陆续散去。
她驻马至帅帐前。月朗星稀的夜空,开阔得很,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直至微凉的夜风拂过,混着他的呼吸,凝成了几分湿润的气息,沁入她的侧颈。
“我既做了你的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就只凭我一人做主。”
他像是在说梦话,低声在她耳边喃喃道。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反手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太轻了,他并没有反应。她于是将手向后探入披风,点了点他的侧腰,亦轻声道:
“到了,去床上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