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几乎要跌碎茶盏。此乃机密军策的首句,怎会被这位明明置身其外的后宫之主,一字不差地道来?是她……还是陛下已然得知军策内容?又如何得知?难道又是自己……自作聪明地相信了冷齐贤?
莫清州忙放下茶盏,双手缩于衣袖之下以掩慌乱。此般情形容不得她细细思索,她立刻勉强维持着语气的稳定,发问道:
“娘娘怎知此句?”尾音处仍有些颤抖。
皇后亦放下茶盏,语气中刻意尽添了温润与柔和,“《孙子兵法·谋攻篇》,旧臣派人人视若珍宝,更视此句为兵法乃至政交之核心。”
她缓步下了宝座,走到莫清州面前。莫清州欲起身时,皇后却抚了抚她的肩头。力虽轻,却能让人感受到不容抗拒的意味,使她止住动作,坐回原位。
莫清州不敢抬头,只觉正午灿阳之光被挡住,皇后仍以那她分辨不出情绪的语气娓娓道来:
“你非井底之蛙,本宫亦非笼中之雀。西北局势危,陛下觉西北无用,”莫清州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在二人之间游走,若即若离,“本宫却觉得,就算宁西路只余一城,余一人,我钧人不屈之志不可失。”
此言一出,柔声细语间却蕴藏铁血气魄,似和风骤起,香烟起于炽木,清茶成于滚汤。
莫清州抬眸望向这位千岁娘娘,慈眉善目间骤起波涛,滔滔不绝,如入辽阔之境,宽广无垠。是啊,她是隐身于天子之后的后宫之主,却更是以坚骨柔身,庇佑黎民的一国之母。
莫清州深觉,是自己看轻了她,看轻了自己,看轻了天下女子。
皇后转身向内殿外走去,莫清州起身追上前去,又恭敬地再次躬身行完了完整的一礼,“娘娘真心以待,臣下感激不尽。”
皇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扶她起身,“你年纪尚轻,尚未可知,谋者,并非人人为自己而谋。”
“孩子,本宫望你记得……”皇后略顿了顿,低眸思索了片刻后,眉宇间有几分动容,不由得与这位年岁与自己孩子差不多的孤女军师,多说了几句。
“女子,即使身陷其局,也总是局外清者。”
莫清州也不知道,为何她亦重亦轻的几句话,似乎极快地抵达了自己的心防。在“孩子”二字抵达她的耳膜时,她的鼻头瞬间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此情此景联系到母亲曾忧心自己的,那种深深的爱。
“好了,略坐一会儿,待人通传后自行离去吧。”
皇后随后缓步离去,莫清州却不自觉地望向她的背影。
这是她们的初次见面。
莫清州在内殿中踱步,双手紧紧抓住袖口以稳定心神。皇后娘娘的话语如同温柔之刀,刀刃不显,却所拂过之处皆留痕。只余下她一人的内室中,未知时辰的时段里,刚才的场景在莫清州脑海中不停地回荡。
谋者,并非人人为自己而谋。
女子,总是局外清者。
此两句,皇后是在形容其身,还是在提点她?
既不为自己而谋,那为何而谋?
既然身陷其局,又如何是局外清者?
不知过了多久,莫清州终于安定下来,抬眸望向精美的凤座,矗立在空荡的大殿中。
这位千岁娘娘终是上位者。
此见,皇后娘娘对自己展现出了多到过分的,温厚甚至诚挚。而这表露出来的多余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共情,还是别有用心,她无从知晓。皇后娘娘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如何,若今日之“做客”是皇后娘娘服从安排,那这些多出来的话语,又是否是陛下的意思,她更无从得知。
但目前,她可以确定的是,那本军策与旧臣一派相关,且“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此句,正是解开机密的钥匙。
若此时朝堂之上彦北顾和冷齐贤他们顺利,北顾军独立于钧兵,冷齐贤监军,他们共赴西北。待西北局势告捷,军策之秘密或许也差不多能解开,他们就可以与冷齐贤解离。那时,他们或许可以无谓这风云诡谲。之后,他北顾军忠肝义胆,彦北顾又初显王者的悲悯,为国继续收失地也好,平三朝外寇之患也好,或许北顾军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千古留名。
若是一切都顺利,那该有多好。
倏忽间,她的思绪被一紫袍内侍的高声通传打断:
“传军师莫氏,至武华殿,行拜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