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门至宫门,御前承旨车驾及护卫在前,为大将军王开路。街道两侧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家家户户挤满屋檐楼台。上至倚杖而立的老妪,下至五六岁的孩童,人人抻颈以望,只为一睹少年英雄真容。
车驾之后,入京都城者,唯一人一马。
一冷面少年未着铠甲,不配军械,唯着那御赐的鎏金赤披,昭显感恩戴德之意。
那少年雄姿飒爽,神清骨秀。久经鏖战的狠厉与初显的悲悯气质相糅——百姓称之为,王者气度。
行至宫门,他翻身下马,姿仪恭肃地立于门前。内侍快步入内通传,“大将军王奏捷觐见——”之声响彻宫闱。
缓步入宫道,尽显庄重。彦北顾用余光扫见,一紫袍宦官与冷齐贤耳语,心有犹疑。
“冷承旨,”彦北顾转头看向他,脚步一顿,眼神中已有质问之意。
冷齐贤自然明白他的质问,无非是自己与莫清州此局的谋划,轻咳一声示意其继续行进,自己快步跟在他身侧,低语道,“虽一谋臣可抵千军,然王爷为君,她为臣。王爷不觉与那女子过于交浅情深了吗?”
彦北顾似是被一句“交浅情深”拨乱了心弦,神情微怔,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
“莫军师自然有考量,王爷只需信她,足矣。”冷齐贤擅察,露出几分笃定的神色,随即略退几步,跟在他身后入了大殿。
议政殿大气势恢弘,天子端坐高堂,众臣肃立两侧。虽仍目不斜视,但彦北顾也感觉得到,那来自众臣的,或带着审判或带着忌惮的目光。
晨阳初辉,站满了活人的大殿里,他却觉得冰冷得犹如战后沙场。
彦北顾于殿前行大礼,垂目微颔首。心中恭敬,礼由心生,这礼行得当然端正严谨。
钧帝见少年将军礼法娴熟,无半分桀骜之气,即刻示意免礼——彼此心知肚明的博弈较量竟是一番君臣和谐的景象。
“老臣请奏!西北局势危急,乃至京畿之险,唯大将军王即日启程,收复宁西路,方可稳危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于前排再上前一步启奏。
天子一声轻咳。
顿时众人噤声,似是被天子不怒而威的气势所镇住。
“大将军王麾下五万大军,未列入我大钧编制,如何出征?”前排的中年官员冷声发问,咄咄逼人。
一时间,气氛骤转。
满是“活死人”的朝堂上开始唇枪舌战,愈演愈烈。
前朝皇室血脉尽失,众人遂拥立当时的扬州督军为新帝,开钧朝。钧朝开国时满朝皆为前朝所遗忠臣,后渐开科举,才有了新进之士,旧臣和新臣两派并存。
今乃钧五十四年,距开国不过三代人,旧臣一派父死子继,恃功自重,科举于其而言不过形同虚设;其根基未动,与新臣势均力敌。
“臣请……”彦北顾正欲奏,此时乃长驱直入西北的最佳战机,却被身后冷齐贤的声音截断:
“臣请奏,臣随军数十日,大将军王麾下皆为忠勇之士。与其强编入制,不如效古制,自成一北顾军,再配以可信之臣监督,以保大计。”
前朝覆灭正因督军即路尹,军权、政权归于一人。如今两权分立,相互牵制,情急之下,确为良策。
其声正气凛然,力压四周喧嚣,朝堂间议论声渐静。
自三人达成同盟以来,冷齐贤传回宫的密信中,除汇报军队动向及老军师情况,无一不在字里行间暗示北顾军并无反心。
莫清州说的对,帝心难测。
若对北顾军忠诚之事闭口不提,恐陛下生疑;若去信皆提,又会令陛下怀疑其与大将军王有私。
而此局之关键,便是要坐实,冷齐贤乃陛下可尽信的忠诚之臣。
然“忠诚”二字,岂是言语便可自证的了的?
“朕听闻你军中有一颇具智谋的老军师?”身为此大殿之主乃至我朝之主的钧帝终于开口,约四十余岁的沉稳男声,自宝座上传来。
天子圣言,亦轻亦重,难听出是试探还是询问。
彦北顾此时已猜得几分冷齐贤的谋局。冷齐贤此行,虽未完成获得军策机密的任务,但若其计使老军师病危,且老军师如今能留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养病,也是完成此任务的绝妙之法。以老军师为质留在京中,自然能使陛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