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有惕守盯着,你不必过去。”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她愣了愣,他见她没有跟上,用眼神示意后,她才又跟着进了帅帐。
她仍老老实实地跪坐在长案前专心研读军策,没在意彦北顾悄然出去了。
一会儿,一声带着些许不耐的声音打破了她的专注:“别看了,毫无线索,你真以为自己是诸葛转世啊。”他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豆干阳春面,随即坐在她面前,抄起了面条。
她出身寒微,如何能与大将军王在同一张桌子上平起平坐地吃饭?于是端坐,惊讶地看着他。
“看什么,嫌弃是我这双浸满污血的双手做的?”他语气故作打趣,其实心里是真的怕她嫌弃,甚至是有些不安的。
君子远庖厨,她只是没想到,这面是他亲手做的。且她在孝期茹素,没想到身居高位、高大魁梧的大将军王竟如此细心。
他看到她浅浅一笑,拿起筷子夹起面条放入口中,才安心了。
“你睡床,我睡案。”半碗面条下肚,彦北顾消了闷气,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要宿在老军师营帐的意思。
她愣了一下,“这怎么可以,王爷睡床,我睡案才是。”
他放下了筷子,严肃地看着她。她才吃了两口,便也紧张地停了筷子。“莫清州,你是不是过于自大了?你睡在外,若贼人来了,是能为我杀敌,还是为我挡刀?”
话说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又生了气。他向来极少生气,不到两日,面对这个不起眼的女子时,竟出奇地生了许多次气了。
彦北顾看着她惶恐的眼神,心头又一阵后悔,拿起筷子,轻说了句“吃吧”,二人又安静地吃起面。
莫清州虽还摸不清这上位者的脾气,但这碗面却是很合胃口的,汤色清淡,却豆香浓郁,温热绵长,顺着喉咙一路滑下,仿佛连心也被熨得暖暖的。这碗面,莫名让她觉得安稳而平和。
细想起来,彦北顾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她这小身子板,腰刚刚有那军策宽,就算被当做肉盾来挡刀也是不趁手的。
他吃的快,见她吃的斯文,又怕她因此心急,便也放慢了速度。筷子起落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
“军中没有女人家的衣服,你穿我的衣服是大了些。”前日她那破了袖口、又被血浸到腰际的衣裙是穿不得了的,他便给了她一件自己的常服白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穿男人家的衣袍确实有些尴尬,她也确实觉得动作不似穿自己的衣服灵巧,这或许也是她会撞到他的原因之一吧。
他见她未回应,以为她吃的专心,于是便愈发大胆地放任目光扫过她。
他如今这样不带审视地端详她,仿佛这才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不是那种一眼明艳的大美人,身上却实在带着江南女子的婉娩柔情。她的头发不是乌黑油亮的,略毛糙,及腰时如烟雨黛色隐入白袍。面虽瘦削下去,但还能看出流畅的线条。
他这五年历练,行事狠辣了些,如此性情柔和的女子又有聪明才智,确实一眼望去就有以柔化刚之能。他有些明白老军师为何将军策交给她,并让她扶持自己了。
看着看着,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昔日扬州路繁华无限。如此初春时节,廊桥水巷间,浓妆艳抹的少女们成群结队,笑语喧哗,穿行在酒楼茶肆与集市之间,宛若春日花潮。
而她却不同。她身着一袭素净衣裙,伞骨轻斜,立于舟头。眉眼清淡如远山暮雪,浓发微扬似烟笼江南,像画里的人那样美丽。
她略抬了眸,看到他有些痴痴地看着她,心中不解。
二人的目光触碰了数秒,彦北顾才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幻想。
她看到他的耳尖起了一点红,想来是面条的热气所致吧。
夜了,她睡在他的床上,思绪万千。
二人只隔了一道屏风,他裹了薄被睡在长案上,也睡不着。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五年间的种种回忆都被勾了起来,浮于眼前。五万大军以他为主心骨,而他以老军师为主心骨。这位老者曾为官,因对官场心灰意冷而隐居山林多年,对过往闭口不提,甚至随军时都没有告诉大家他的名字。立无字碑,确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老军师名姓。
老军师对他而言,如父如兄。如今横死,他自恨未能护其周全,更恨无法报仇。
他听到了她辗转反侧的声音,试探似的问了句“明日我找人护送你回家,收拾下细软吧。”
她却一口回绝了:
“劳王爷费心,我不必回去,明日最好,全军肃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