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向来重文轻武,以军兵攻谋为下,雅词清流为上,”她字字清晰,对答如流,“王爷自幼所学是圣贤书,而民女父亲是底层军士,父亲熟读军书策论是为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侧过头,以袖掩面,片刻后又端正而坐,敬回王爷的话。
彦北顾亦低头垂目,片刻后肃立,“你说我回京都凶险,又如何得知?”
莫清州轻叹了口气,“庆功宴那日,‘人人称王’之声响彻军营,我于十余里外的战场废墟尚可听闻。”
“民女斗胆,”她绕过长案跪在他面前,“民女虽不知此军策来由含义,但此物必然牵扯众多。王爷可有想过,老军师将其交予我一外人,是不想让王爷成为众矢之的。”
她用那双沉静如潭水的眼睛看着他,伸出双手,示意他将军策交给她。百姓口中杀伐决断的王爷竟散尽赏金厚葬军士,扬州百姓感激涕零。莫清州不知,大将军王为何会因她一平民女子的一刺改了行事,却知道若如此行事,于他而言,这位百年一遇的将星或会无端招疑、迅速陨落。此般豪言加上善举,在圣上眼中或会成为收买民心、蓄意谋反的罪证。
而这睿智老者的死,今日之事中的种种疑问,或正是天子欲折大将军王的羽翼。如此说来,那这老者的惨死,或许也多少与自己有所牵连。
彦北顾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军师之死或是那位御前承旨奉命行事,但能策反俘虏、掳走军师,军中定然还有其内应。且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为的不仅是灭他煞气,更是为了那军策背后的秘密。而如今他,全然不知这足以让当权者忌惮的秘密。
种种行事,万难两全。种种疑惑,只能由他们携手破解。
莫清州的目光撇过他轻按胸口的手,她不会为自己刺向他的那一刀道歉,却也难免为这位初现仁心的王者起了莫须有的担忧。况且这老者临终托付的军策内情未解,众多局势未明,于情于理,留给她的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做他的军师。
“女子从军,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他蹲下身,将这不厚的一本竹纸军策放下,直至能轻轻碰触到她的指尖。
“民女这双手,从尸山中挖出父亲的遗骸,血腥腐气早已浸入皮肤,若再执绣花针,做羹汤,恐污了他人洁净。”莫清州抬头,坚定地看着他,再次接过这本带着已凝的鲜血和未散的温热的军策。
她想,这粗麻竹纸,字里行间,或藏着足以威胁江山的秘密。
而她既生于这烽火扬州路,与这山河百姓相比,她不过一条贱命,当然愿意以命相护。
“打草惊蛇不如愿者上钩,”莫清州起身,作一文臣礼,“臣下斗胆献策。”
夜风撕破帐帘,月光似霜色随之而来,似以银白的薄刃勾勒出她的轮廓。彦北顾抬头望着她被银辉裹着的面庞,血色侵染她素白的孝衣,已漫过腰际。他恍惚间见得曾经那个封心冷情的自己,一瞬间悔意漫上心头。他喉结微动,“你……”他犹豫的话音被莫清州厉声截断:
“明日午夜,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