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施诗,骆予安站在原地,感受到一阵接一阵的冷意。
夜色萧索,进入十一月份,天气转凉,昼夜温差也在增大,空气里没有一点水汽,又干又冷。
他想,苏燃往南走了不少,降温可能没这么明显,但还是要提醒他早晚多加件衣服,多喝水。
不能直接提醒,好在…他在他身边还留了两个保镖,外加一位保姆级选手——吴笑笑,只好“曲线救国”了。
刚从夹克衫里摸出手机,界面上悬置很久的消息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姑姑:[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深吸口气,僵硬的面部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时间确实不早了——与往年相比。
他应该直接开车回老宅的,但他没有,反而先拐回自己家里,把身上不属于他的衣服全都换下来。一来二去又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不紧不慢,像在故意磨蹭。
……
再次踏入那间狭小的、熟悉的灵堂,他已经没有了三年前的恐惧,只剩下麻木。神经好像都坏死了,那些饱含情绪的、刺激性的回忆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闪过,但唤不醒任何痛苦的知觉。
昏暗的空间里点着盈盈烛火,味道有些刺鼻,窗户开了条缝儿,冷风呼啦啦往里灌。
他看着正中央,黑白照片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完全无法区分的脸,只觉得怪异和荒诞。
——那个人多可怜啊,死讯被掩盖,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不能栖居在蓝天白云之下,没有墓志铭,骨灰只能憋屈地放在这个小灵堂里,暗无天日。
每年来祭奠的也只有三个人。
唐征跪坐在一个蒲团上,脖子上的念珠被她摘下来握在手里,一粒一粒地在她指尖滚动。她口中低吟着繁复的经文,神态虔诚,背影也虔诚,安静地像一朵莲花。
骆予安悄悄出现在她身后,凝视她深黑色的背影,联想到的不是莲花,而是乌鸦。
他自出生起,对唐征的印象就是黑压压一片——他的母亲明明正值芳华,却偏爱黑色,从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她严格监控他的一切,让他学习、模仿她的另一个孩子,动辄打骂,但也有温情的时刻……因为第一个孩子对她而言是不受控制的——他会长大,会变成健壮的男人,变成守护她,让她崇拜和依靠的对象。
但第二个孩子就不同了——他不仅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还是她的附属物。是她可以任意发号施令,当作宠物豢养的人。
如果宠物一直乖乖听话,她就会大度的施舍一些温情,展现母亲慈爱的一面;
然而,宠物一旦生出自我意识,变得不受控制,就会迎来更严苛的惩罚。
可惜造化弄人,三年前,一起事故,彻底改写了故事走向……
骆予安有些恍然,因为唐征曾披头散发,在这个小灵堂里歇斯底里,不断捶打、咒骂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本来就不该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雨点似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把他心底已结痂的伤口撕得粉碎……
但现在,唐征平静异常,似乎已经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又或者,在她心里,死去的和活着的已经悄悄发生了替换。
骆予安拿了个蒲团,悄无声息走到她身侧略微靠后的位置,跪坐下——并非出自悼念亡者的目的,而是自我忏悔。
骆瑞雪还没出月子,身体虚弱,靠坐在角落一把太师椅的软垫上,忍不住抹眼泪。
过了许久,唐征停止默念,单方面结束仪式,偏头打量骆予安一眼,说:“施诗今天回国了?”
“嗯”,骆予安轻声道。
“这孩子有心了…专门选在今天……”
她说话声音很小,气息微弱,喉咙仿佛没有震动,全是用气顶着,但很快恢复正常,正色道:“我还没问你呢,你跟苏燃是什么情况?我不是说过,你要把他牢牢拴在身边,不能让他离开吗?”
骆予安冷冷与她对视,沉默不语。
骆瑞雪见状,微微欠身,打圆场道:“嫂嫂没必要这么担心,小苏只不过是出去录个节目,很快就会回来。”
骆予安闻言心里却一阵别扭,故意唱反调,违心道:“就算他回来了,我也不会把他拴在身边,我会跟他保持距离。”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予安?”片刻后,唐征脸上浮现出愁苦,“我都算过了,他的生辰八字与你相合,可以替你挡灾,化解煞气,他比任何辟邪的物件都管用,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