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苍时,未央宫迎来一位客人,虽不是虞妆暖期待之中的那个人,但巧的是来人是跟她一样失魂落魄之人。
袖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晋阳长公主求见。”
亓官楚慈?虞妆暖听到后站起身,但因为双腿蜷曲太久,酥麻感使她险些摔倒在地上。活动活动手脚,收拾收拾心绪,确定自己不会出糗后,她亲自给晋阳开了门。
门外袖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离开了。
虞妆暖引晋阳就座,殿里还没来得及点灯,幽深处晦暝,彼此的神情也看不甚清晰,但虞妆暖能感觉得出,晋阳的心情不好,平日里叽叽喳喳吵闹的人,进了殿一言未发。
袖衿去而复返,手里端着新沏的茶,又率领宫人去陆续点燃殿里的灯。
虞妆暖敛袖,为晋阳斟了半杯庐州六安茶。
晋阳却突然开口:“有酒么?”
虞妆暖一愣,忽然觉得如此正合她心意,她唤袖衿拿来了酒,为自己与晋阳各自斟满,又让闲杂人等退出殿外,此间只余她二人。
来客举杯一饮而尽,声音沉郁,“皇嫂,裘家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虞妆暖心里奇怪,怎么晋阳忽然关心起裘家的事,以前从未听说她与裘家有什么瓜葛。
未及虞妆暖答话,晋阳已经为自己又斟满一杯,她似乎并不需要虞妆暖的回答,只是心中郁结需要一个宣泄口。
举杯待饮,她眼神有些涣散,“你应该听闻过宫人怎么评价我,刁蛮任性,言行无状,爱捉弄人,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说着她又尽饮一杯,眼神中仿佛有破釜沉舟的决绝,虞妆暖心中一惊,不知她为何至此,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晋阳不管皇嫂的反应,仍自顾说话:“我当然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可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很奇怪,一个皇室公主,行事为何如此放浪形骸。”
她嘲弄一笑,复又问,“皇嫂,你可听说过晏阳公主?”
虞妆暖略带迟疑,“是……出使谷陵国和亲的那位公主?”
永珍年间,先皇曾送一位公主去往谷陵国和亲。
按说谷陵国一蕞尔小邦,没资格求取大宣公主,但那几年大宣与劬国打的水深火热,前线战事吃紧,谷陵国却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从南面突袭大宣军队的薄弱力量。为了安抚谷陵国,朝中便有人提出和亲的办法。
当时朝中只有一位适龄公主,便是晏阳公主,先皇极为疼爱这个长女,原本并不愿送她和亲,但当时大宣与劬国的战争正是最激烈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池,先皇犹豫几日,最终还是同意了。
虞妆暖那几年还小,对朝堂之事没有记忆,这些还是后来听衡阳提起的。
晋阳的手紧紧握杯,神情恍惚,似在怀念故人。
“是。她是我长姐,比皇兄还要大一岁,在永珍元年的晨曦中出生,封号晏阳,寓意海内晏如,旭日始旦,因为是长女,又意头好,父皇极为宠爱她,其他手足都很羡慕她,但是我不会,因为在所有兄弟姊妹中,长姐最疼爱我。”
“我虽与皇兄一母同胞,但母后更多的精力是放在皇兄身上,皇兄非嫡非长,想要成为储君,必然不易,自幼母后就为他悉心谋划,无暇顾及我,那样的时候,是长姐一直陪在我身边呵护我,真正是长姐如母。”
晋阳这次却不急着喝了,也许是酒劲上头,她眼神更加迷离。
“有一次宫宴,我的宫装不知怎么撕坏个口子,我跑去告诉母后,你猜怎么样,我根本就没见到她。”
晋阳笑容有些苦涩,“她在教导皇兄宫宴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甚至精确到每句话之间要停顿多久,用什么字眼父皇会更喜欢,而我被嬷嬷挡在门外,看着她望向皇兄时,眼神中所带的希冀与严厉——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我当时很不争气的哭了,一直哭到天黑,才发现自己迷了路,在我最惊慌失措的时候,是长姐找到了我。她知道我衣裳坏了,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说,‘没关系,姐姐会帮你缝好它,而且会在上面绣一朵凤凰花,楚慈你一定是宫宴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晋阳眼神中浮现一丝美好,眼前仿佛出现晏阳公主的身形,“在一片余晖中,她眉目温柔地看着我,我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宁静下来。”
虞妆暖的心随着她的话被揪起,她以前不曾知道,原来亓官霂焱从小就过着这样处心积虑的生活,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词句,都需要经过无数次的精心设计。
在她承欢膝下堂前耍闹的年纪,亓官霂焱就已经背负着远超同龄人的重任与希冀。
天家无情,就是将每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儿童炼成一个处心积虑的权柄傀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