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崔元礼的孔雀补子,更是为了躲她,踉跄着撞上了一旁的殿柱子。
谢九棠佯作好心的上前去扶,崔元礼这才转身作揖,不得不寒暄道:“谢世子也来早朝啊。”
谢九棠坏笑着替他理了理被柱子压褶的衣袖,道了句:“我觉少,来凑个热闹。”
她身后六名紫衣御史,见她前来,齐刷刷将象牙笏板竖成屏风,好似刻意与她隔绝。
毕竟,自她进了燕京,便跟个瘟神般,谁与她走得近了,都会沾些霉气。
如今又成了两党相争的山芋,本就秉持中立的御史们哪敢与她搭言,即便站得近了,都怕沾上一身南疆味儿,难洗又难看。
谢九棠却生生逮住了要跑的崔元礼,故意道:“崔大人,本世子第一次被那老头儿叫来议早朝,他扰了我的觉,我还要给他面子,奈何这些朝官我都不认识,崔大人给介绍介绍啊。”
她虽不如崔元礼身量高,但这人见了她,总弯着腰,一副奴才样,谢九棠便刚好能揪住他后衣领。
看着他憋屈着五官,从内阁文官们开始,依次介绍。
有趣的是,虽然崔元礼已经极力的压低嗓音,可无论介绍到哪一位,只要谢九棠与对方的视线相撞,对方总会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扭过脸去。
好似春湖上一只只闲游的白鹤,被掷下的石子打扰后,突然扑棱着翅膀,警惕起来。
引得她身旁的崔元礼一度呛咳不止。
“崔大人怕是说的口干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添口茶。”
谢九棠说着就要招呼奉先殿外的小监。
崔元礼似被刀尖戳了腚一般蹦了起来,双手按住了谢九棠抬起的双手,忙谄笑道:“不干,不干,润得很。”
谢九棠:“哦?我见你咳嗽,还以为崔大人嗓子不舒服。”
崔元礼:“不敢不敢,我这就给您详细说来,但人太多,就不与世子一一道了。”
他喉结滚了三滚,指尖掐着袖中菩提串开始指点:“那位抚着翡翠扳指的,是都察院左御史王延年。”他声音细若游丝,“听闻他续弦夫人上月产子,可王家祖坟新栽的紫荆树...咳,开的是白花。”
谢九棠顺着望去,正撞见王御史将奏折往襕袍深处塞了塞,见她瞧过去,不屑移开了目光。
“兵部武选司郎中郑铎,最爱在护国寺后山驯鹰。”崔元礼突然压低嗓子,“别看他官职小,这些年可为郑氏训出了不少死士,若世子投效端王,此人要小心些才是。”
谢九棠:“你小子听谁说我要投效端王?”
崔元礼:“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世子查抄了郑氏的私盐?”
谢九棠:“查抄了郑氏,就要投效端王,是何道理?”
崔元礼忙示意她噤声,“郑氏这些年往慎王府送的南海珊瑚珠宝玉翠,比端王府多出三船不止。”他话音顿了顿,面色凝重:“上月查抄的私盐船里.…..咳,有批贴着慎王封条的檀香木箱,开箱验货的却是端王府长史,这说明啥,老三早就不与他二哥为伍了,昨晚那场火,分明就是三殿下得了郑氏示意,冲世子来的,您若再不给自己寻个靠山,这燕宫怕是要容不下您了。”
谢九棠不禁在心底盘笑,这朝堂上还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风雨,一点风吹草动,便被过分传唱解读,各家有各家的唱法,各家有各家的盘算。
她勾唇暗暗一笑,若是被这些人知晓她与慎王在北燕的朝堂上,携手玩了一把灯下黑,估计这些朝臣都会去东城排队给自己打棺材。
谢九棠寻思至此,竟咯咯笑出了声。
而崔元礼还在她耳侧嘀咕着:“那位是户部清吏司主事周文渊,这位周大人上月刚纳了第八房妾室。”他盯着远处长身玉立的一位文官轻笑,“过了今日早朝,这周家在燕京,怕是立不住脚了。”
谢九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这就是周文渊,曹冯章的得意门生,周生的亲叔父,也是千门统领周显的干爹。
只见那周文渊立于石阶一侧,长身玉立如修竹当风。官袍绯色浓而不艳,衬得他面色清癯,眉骨如刀裁玉削,一双精目微垂似藏霜雪。
他垂手而立,周遭人声熙攘,他却恍若不闻,脊背挺得笔直,清骨卓然如孤松独立于霜天,任谁靠近,都被那周身散出的疏冷淡然之气悄然隔开。
而就是这远远看见的一身清骨,却包庇侄子周生欺良霸市,为非作歹。
直到如今,仍能清冷淡然的面对朝中弹劾他的奏折,继续为端王党暗行险棋,对郑氏见招拆招。
谢九棠正远远打量着,身后传来一声刻意的问安:“谢世子尚安好?”
声音不大,众朝官起先避讳的目光,此刻却纷纷向谢九棠身后投来。
早朝未始,场面却一度安静。
户部的几位侍郎最先迎上来,赭红官袍擦着谢九棠的衣袍飞过。
谢九棠随众人目光回首,见到来者,也不由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