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口少又特别贫穷的村子里通常有一个赤脚医生就算是不错，多半还是巫医那种。它们或许会有一定的草药知识，不见得在接生孩子这种事上是擅长的。女性生孩子总是介于喜悦和恐惧之间，相信经过今晚的事，村里剩下那位孕妇和她的家人应该很紧张，或许绯红勋爵会在这里停留一两天，取决于修船的进度。

要塞来的两位始终默默地见证着村子里一天发生的事，老实说，他们插不上嘴，只能跟着帮忙。可他俩都觉得，这个村子正在向着好一些的方向发展，若是绯红勋爵真的看中这个村子对她的敬意和信赖的话——没错，信赖已经有了第一步的基础。

翌日早晨，待人们都被冷风吹至清醒，村子岸上那堆昨日还是原木堆的白桦木，今日早晨起来，已经魔术般地成为了标准的，被需要的各种规格的组成素材。

虎人们纷纷擦拭眼睛，如梦初醒，不敢相信。这一定是某种法术！

图图利让它们不要计较这个过程，重要的是，有兴趣都来学学，为什么木材要切割成这样的角度和形状，榫卯结构的奇妙之处会引发你们无穷的想象。今后，当你们还需要维修，甚至自己建造新的渔船时，不至于连个有想象力的船匠都找不到。

庞培召集所有有兴趣的村人们到咏风者的跟前来，向他学艺，哪怕是一点皮毛和初识，重要的是技术的启迪。

瑟莉斯拉则备好所有制作船漆的原材料，取出三口很大的锅，在埃奎斯搭建的石灶上放好，按照程序投入，开始熬制。

等图图利那边演示拼接顺序，给大家讲解一遍后，这边第一锅热漆就差不多熬好了。亚历克斯挥动大勺，将漆一勺一勺舀到备好的木桶里，蛇人从者们排队过来拿上木桶和刷子，开始给新的船底刷漆。当然，虎人们也没有闲着，它们很主动地排到蛇人队伍后面，效仿它们的行为，一起参与到劳作中去，唯恐自己落后，被客人们瞧不起。

船是村子里最重要的宝物，若是连自己人都不去爱惜，别人又有什么理由来如此热切地帮助？族长庞培在昨晚勋爵走后召集了族人们，它恳切地告诉大家，不要认为付出了鱼就是交易，以魔法师的能力区区捕鱼又怎会是困难，她很有可能是希望借此帮我们，同时会顾及我们的尊严。很难想象她会是一位贵族……在我们那里，大部族的领袖权势遮天，我们这些小氏族的生存都仰赖它们的鼻息，它们根本不会在乎一支毫无名气的氏族的死活，它们对弱小者就像对待毫无反抗能力的奴隶。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想要点鱼，交换给我们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或者凭借地位优势白占，可她提出了修船，让我们的捕鱼可以继续下去，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

族长，我们会更争气一些。一位年轻的族人说到。不辜负村子恩人的期望，就是我们陌暮氏族秉持的义理之道。

族长，我们会非常努力。每一个会劳作的人都会行动起来，不会让尊贵的客人们看到我们村子里有任何一个扶不起来的懒惰者。

仅仅只是瑟莉斯拉的一个决定和举动，不仅给庞培一家留下了希望，同时也给村人们留下了深刻的感恩之念。初来乍到的陌生访客，并没有对村子的困难袖手旁观，更是从未对异族人加以歧视和敌视。

船底漆没过多久也漆好，甚至剩下的几锅漆，将还能将就用的船面甲板上层都例外漆了一遍，这样，船只就能使用得更久一些。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图图利也感到有些劳累，他决定吃饭和休息。

虎人们在村子的岸上开阔处支锅，拿出不少它们储存的好东西招待一同奔忙的客人们。没有下海捕鱼的妇人们就帮忙下厨，抱着孩子的佩珀夫人向大家致歉，没能亲自招待恩人和贵客们，实在太不好意思。

瑟莉斯拉让它注意休息，虽然剖腹产的伤口是基本弥合，但至少三天内不可以干任何体力活，并且需要保证营养才能尽快恢复，同时给孩子更好的喂养，毕竟要养两个小家伙。

佩珀夫人恳请勋爵大人给孩子取一个别名作为纪念。

“普鲁托亚，”瑟莉斯拉给男孩子选了这个名字，“在龙语中，意为‘海之勇者’。”

“温达尼雅，”瑟莉斯拉给女孩子选了这个名字，“在龙语中，意为‘风之贤者’。”

在赖以为生的海边诞生，在凛冽苦寒的寒风中降生，孩子们的出生并非一帆风顺。但有一位访客许了它们一个美好的名字，期待它们在困苦中勇敢地成长，带领村子摆脱贫苦。

通过适宜的温度烘烤，防腐蚀的清漆干得比正常风干晾干要快得多，可以说省了好几天的时间。接下来就是演示组装的时间，图图利的周围围满了想要学习的人，不论是虎人还是蛇人，还有好奇的其他人。

符文师阿玛亚及时交出了理想的作品，他努力制作出的一列从自然灾害中尽可能延缓船只使用寿命的符文装置，得到了老爷子的表扬，老爷子专门在船舱壁上给符文装置留出插槽，将它们放入并牢牢固定。

到晚上的时候，众人努力将船的夹板与船底和船舱合二为一。图图利还改造了夹板上层，将其变为一个滑槽装置，即甲板可以通过船身部分的前段往船尾方向滑扣的方式，最后通过巧妙的装置予以固定，下次需要换船身或者船甲板更替和修缮的时候就更方便。

大家发出此起彼伏的钦佩，竟然还可以这样！

埃克利很高兴虎人们又有了翻新五成的船，但他还谨记着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网。

“……网暂时没有，这个得回德斐茵才能搞到。”瑟莉斯拉摇摇头，表示这个事在预料之外。“下次来搬鱼的时候，我会记得带来的。”

“恩人，您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呢？”庞培有些急切地问，它的目光相当真挚，“现在最重要的船修好了，我们很想报答您的恩情。”

“不差这几天，你们先适应一下新船底的状况，老爷子经手的东西应该会不错，至少比以前更皮实耐搓了点。啊，你，先别多想着鱼，顾好你的夫人和两个婴儿，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会在这附近多待一晚上，看看你们的船明天试试水，没问题再走。”

这种负责任的态度赢得了虎人们一致好评。

晚饭后，瑟莉斯拉单独找来了要塞的巡防者们，问问他们对这个村子的实际看法与想法。

埃克利出于同情，柯蒂斯出于实际，他们都对勋爵说，想要帮助这个村子的心情，其实威尔伯统领也有，可是基于他自身的职责，他不能做的太多，这些虎人本来就算是非法入境，守卫边境的卫兵们没有赶走它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私下里交易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是低调行事。有没有可能，让它们像早年那些来到王国，凭本事获得公民资格，今后可以安居在这里。

瑟莉斯拉短暂地思考一会，严肃且认真地反问他们，你们认为想要入籍，最大的要点在哪里。

“对本国有利？”

“非也。”勋爵否定了这个答案。

“臣服？”

“也不对。”

“那您认为？”

“是外来者对于本国的认同。没有认同之心，任何国家都仅是飘零之路上的落脚点，它们永远都会为了生存而寻找下一个处所。为了求得生存而不得不屈从于当地的律法，管理者的威权，献上必要的财产，心中却毫无对本国的敬意和忠诚。这会是相当大的隐患，你们身为哨点的守卫者，理应明白。”

魔法师和弓箭手赞同地点头。

“幸运的是，你们在接受它们的臣服之余，且关切了它们在生存上的难处，以你们所能做到的那些努力。你们没有以管理者的威权地位对它们实施压迫、歧视和排挤。在你们的职责内，你们对它们的限制是遵守律法和军规，考虑国家安全而行，一切无可厚非。其实，只要拉克索王国能让它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多一点‘作为国民候补’的参与感，能自食其力、接受管理、为国家做贡献的移民，本国为什么不能真诚接纳它们呢？王国的土地如此宽阔，很多地方都有开发的潜力，而劳动力还远远没达到饱和，我们的魔导技术还没法供养每一个公民。此时此刻，异族人又怎样？只要它们是我们的国民，它们就能为这个国家的发展做出贡献。”

“您是希望它们通过捕获北境的特产，来为这个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吗？”

“这涉及到下一个问题，法师。在这个国家生存的人，勿论身份，若是为国家和民众做出了努力和贡献，这个国家该如何对待他/它们。最基础的，要给与它们正向（好的）反馈。越是能更恰当的生存条件，越能激发出每个人身心的潜力，你相信每日六十尾金线蓝鳍鲔就是它们努力的极限吗？肯定不是。有更好的船，更好的网，更好的生活条件，一身力气的虎人们可以更努力、更有效率地捕鱼，届时，北地特产的美味就不是大公阁下才能随时享用的美味，它们会变得更便宜，走入更多内陆百姓的家庭餐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有机会品尝海鱼的美味，汲取营养，对抗这令人困苦的凛冬。”

“您说的没错，一切还可以不止于此。它们的下一代，会受到父辈母辈的教诲，建立起对王国最纯洁和真挚的忠诚。”

“弓箭手你说得很好，你猜我刚才想到了什么？”

对于勋爵神秘且狡黠的微笑，两人还是果断地选猜不到。

“那个，埃克利阁下。”

埃克利被这样的尊称惊吓到，连忙摆手：“哇哇，受不起啊勋爵大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平民法师……”

“你能不能跟要塞申请一件事：每周来这里三次，巡视和帮助它们克服一些生活上的困难，尽可能地打成一片。最重要的是，让虎人们从现在开始，学习拉克索王国的文字、语言、文化和基础律法。”

瑟莉斯拉的建议令要塞对这些异族人的帮助有了正当性与合适的理由，即是“归化”，这样的工作是为了国家招揽忠诚的劳动力，突然令埃克利充满了使命感。

法师开朗且积极地拍拍胸口：“如果它们愿意学习和融入本国，我很乐意帮助这些流亡者。”

“对，这是基础。如果它们不愿意接受王国的文字、语言、文化和基础律法，就代表它们很难对这个国家产生内心而言的认同。今后你们对待它们，有礼有节即可，点到即止。”

“我明天就回去跟威尔伯统领提这件事。相信老大还是乐见这些流亡者能真正地成为这片土地上安全的一份子。冷泉要塞的巡视压力也要小点。请您等一会，我这就去跟庞培族长谈谈，探探它的态度。”

说着，兴奋的年轻平民法师一溜烟地跑远。

“真是说干就干。”柯蒂斯望着同伴的背影评价到，“勋爵您是打算长期在这里进行海产交易吗？其实您自己造一艘船，想吃海鱼就来捕，完全能做到。”

“话是这么说，弓箭手。但我不可能今天为了吃小麦，亲自下地种，明天为了吃番茄，亲自去栽培，后天……那是一种乐趣没错，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摄政王时不时还会交给我一些麻烦的事比如营救人质什么的去处理……若是有擅长和专精的，值得信赖的劳动力去做，为什么不给它们工作的好机会呢？你们基于要塞守卫者立场不方便做的，我来做，就算有人嚼舌根我也不怕，总算还有一枚月虹勋章为我挡回去，这样同时可以为你们减轻一些巡视不安因素的压力。啊，对了，即便在我自己居住的村里，也有专门的渔民，我们互相交换彼此需要的生活必需品，他们会找我买药，拜托我帮忙，而我会从他们那里收到必要的鱼和其他水产。总而言之，给予彼此被需要的那份存在感，邻里互助，生活才能和谐。”

“您既不像住在乡下，也不像纯粹的贵族，的确更贴近一位商人，从利益作为出发点来看待这件事，一下子就让它变得通透，果然我们这些边境守卫能想到能做到的还是太有限。”

“谈不上从商人和利益的角度来看待事情。准确说是：从自己所期望的结果反推回去，证明怎样才是最好的线路。我从‘想要吃到北境特产’这个点出发，逆推‘如何才能方便地吃到’，得出的结论是‘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恰巧又遇到了这里有以捕鱼为生的氏族。做出少许的投资就能得到很多鱼和利益的话，为什么不将这些工作交给它们？给它们谋生的手段与延续的希望，它们就能逐渐明白，比起在故乡备受欺辱，冒险来到敌国偏安一隅的求生才是正确的道路，长此以往，就会将此地当做新的家，再也不愿回忆被抛弃的故乡。然后，国家收获了新的忠诚移民，我们收获了餐桌上更多的特产鱼，多么双赢。”

扶人先扶志。

若它们真心想摆脱这样贫苦到生命都难以保证和养活的命运，必须要有志气才行。有志气去努力、学习，不认命，外力的助推才会产生事倍功半的效果。绯红魔女是绝对不会养一堆惰怠的白眼狼的。

当埃克利将绯红勋爵的想法告诉族长夫妇和一些陌暮氏族的族人后，它们当即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这样就能让这片土地的管理者更接受我们一些？”

“是否学习了你们的文化和律法就不会被驱逐？”

“能允许我们到其他地方去交易生活物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