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贺寒垂下眼眸,安静地走在前头。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让他的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舒展过。在踏入二师弟寝峰的那一刹,他听到身后人轻描淡写道:“松师兄,温某有个不情之请。”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松贺寒回身恭敬道:“首席放心,松某定当尽力而为。”
“还请松师兄严加看管于师弟,可千万不要再让他偷溜出去见一些不该见的人了,免得一个不小心,又落了一身伤,还怪叫人心疼,是不是?”
话音刚落,松贺寒便眼睫一颤,迅速抬眸看向温若卓。温若卓只是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柔和,就连这话也是说得轻声细语的,任谁看了听了,都会欣然点头答应。
上次首席有求于他,也是因为这件事。
松贺寒不由得心下一紧,努力压下眸底惊惶,不禁想着温若卓这话是不是在怪罪他上次对二师弟看管不周,任由他出宗乱跑,跑到邱山去,惹了一地鸡毛的麻烦。
可是当时那小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求着他让他放自己出去耍,虽然看着一副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儿的嬉笑模样,但那眼神分明要多可怜有点可怜,对监禁他的事要多在意有多在意。每每被拒绝后,也只会蔫巴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大话,其实什么祸事也干不出来。
视线一落,放到人事不醒的二师弟身上。
他没想到好心会办成坏事。
他没想过这傻小子趁他一个不注意,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
松贺寒颤了口气,沙哑着嗓音道:“……好。”
温若卓笑了笑,像是很高兴。
***
莫承厌一觉醒来,差点分不清天南地北昼夜交替了,只知自己身处寝峰屋舍,窗外天色阴沉,至于是清晨破晓,还是傍晚入夜,他就不知道了。
他想起身,却觉四肢酸疼无力,头也昏沉不已。忍着痛翻身坐起,被褥滑至腰间,他顺势低头,见自己正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素衣,身体也清爽干净,不禁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自己像是喝断片了般,对睡前的许多事记得断断续续,笼统至极。
坐在床上想了好久,迟钝地回忆起所有事后,莫承厌抓了把睡成鸡窝的头发,安静地下了塌,“吱呀——”一声推开门,走去屋后小池。
清冽的冰水被捧起,窝在手心顺着指缝落下。莫承厌跪在地,埋头搓洗了把脸。那水渗入脸颊肌肤,也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滑至衣袖,湿了一片,随着他的动作一不小心贴在臂上,凉得他意识清醒了不少。
他静静瞧着不断凝聚的水珠,余光一瞥,发现了一个水中倒影。
那是于逸之的脸。
莫承厌缓缓放下手,沉默地和水里的于逸之对视。
水里的于逸之也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看着他。
鸟雀在林间自由穿梭,清脆的啾鸣叽喳叽喳,带起一阵微风,莫承厌看着于逸之的碎发随风飞起,遮住了和他对视的眼,而后又轻轻落下,视线得以再次相聚。
琥珀色。
和他以前的眼眸色是一样的。
像是想触碰、窥探到于逸之,莫承厌缓缓伸手,指尖往水里伸去。
于逸之好似在这一刻和他心有灵犀,也福至心灵地伸出了手,隔着如镜的一线水面,缓缓朝着他的指尖触碰而去。
轻点。
波纹扩散,涟漪渐开,如蛛网成,如莲绽放,荡漾了于逸之的平静,令他的神色在涟漪中隐隐约约,捉摸不透。
莫承厌一急,忽然倾身,往水里捞去,那看不清神色的于逸之朝他伸着手,像是想接住他,又像是想拽住他——
“噗通!——”
水花四溅。
大量池水争着抢着吞噬啃食莫承厌,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往他肺腑不甘示弱地充斥挤压。
——没有任何人接住他。
水底下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又仿佛有着一个唤为“于逸之”的人影,如水鬼般幽幽环抱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
——和我融为一体吧,和这世间融为一体吧。
对此你奢望了很久,不是吗。
溺毙窒息感涌上莫承厌所有的感官。他无知无觉地往下沉着,空洞的眼里倒映着那碎了一水面的波光粼粼。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静谧,安宁,不用听见任何喧哗吵闹。
他没有挣扎,任凭自己往下,往下,不断往下。
迷蒙视线中,却见那坚硬如铁的水面被打破,一双手从上而下,带着急切的情绪,朝他而来。
他呆滞无神的眼眸静静看着那双手,轻轻眨了下眼,那双手便消失了。方才所见只是他的幻觉。
他又迷茫地眨了下眼。
莫承厌一愣。
……他在做什么?
大脑终于发出了自救的信号,猛然刺激着他浑浑噩噩的意识,顷刻间,无力的手忽然扑腾挣扎着往上而去,破开水面,大力扒拉住岸边,手背青筋凸起,落下舔舐的水珠。
浑身淋漓,莫承厌从水坟中奋力爬起,大力呛着咳着,踉跄着爬上岸。嘴里、鼻里、脸颊、发梢、衣服,一个劲儿地往外淌着水。他跪在地上,膝盖和手掌陷进因得了从他身上淌下的水而变得柔软的泥土。
他愣怔地看着浑厚的土地,抖着手背去擦拭口中鼻中不断涌出的流水。
土地之上,只有土地,只有世间,看不到于逸之,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他自己。
而他是莫承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