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厨房的魅生抓着青菜叹一口气。
——家里的跌打伤药不够用了。
2.
吃饭的过程非常沉默。
不爱说话的黑色十九、神情冷漠的质辛、想吐槽又不能吐槽的魅生,以及觉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加入这场饭局的孤城行简,齐齐看着缎君衡非常欢乐的到处夹菜。
“十九多吃点萝卜,对眼睛好。”
“质辛来吃这块苦瓜,解毒败火。”
“魅生碗不要挪走,吾手很酸,来一口松仁玉米,吃多嘴甜。”
“吾的好行简,这勺山药熬茄子给你,希望你早日善解人意。”
“至于吾,吾最辛苦,值得这只大鸡腿。”
孤城行简:……
善解人意个鬼啊!
而且说到底你就是想吃鸡腿吧?
她早就看穿了缎君衡打算独霸桌上荤菜的打算,才不让他如意。
疯狂的给他夹苦瓜,堆的他碗里都装不下,“受伤的人多吃苦瓜,良菜苦口利脑。”
“等等,太多了!”缎君衡咬着鸡腿疯狂避开,可敌不过其他人一起狂给他夹苦瓜,避了左边避不了右边,最后半碟苦瓜都在他碗里。
酒足饭饱后,缎君衡拎着小酒壶追在孤城行简后面。
“这是东街出了名的十都春,尝一口?”棕毛狐狸翘着阴谋的尾巴蓄意引诱平日滴酒不沾的人。
“你的目的未免太明显。”想让她酒后失仪,他想想就好。
“吾对你向来意图昭然~”缎君衡坦然承认。
孤城行简气笑。
还挺自豪怎么的?
她按着缎君衡的脑袋无情推开。
两个人你推我黏地往后院钓鱼小亭离开,质辛冷眼旁观许久,终于说出今夜的第一句话。
“这条路,他仍旧选择走下去。”
历经数年,两朝更迭,却没有让他清醒,反而还对天真的,对所谓的王怀抱希望。殊不知,世界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尤其是一界之王的心,纵使前期柔软,后却总会变得坚硬如铁。
魅生极少和质辛相处,她是自缎君衡受魔皇之事牵连,被发配至绝境长城囚禁后才由孤城不危派至他身边做卧底,是以并不知晓质辛对所谓的中阴界王有多少偏见。不过就她和煊王相处的这些年岁来看,她未必是质辛想的那般无情。
也是,若质辛知晓煊王到底是怎么登上这个王位,想来看法也会有所不同。
——那完完全全是缎君衡一手促成的结果。
煊王反倒是受害者之一。
不过……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魅生嫌弃地看缎君衡走着走着,又把头搭在煊王头上,满脸笑意。那不值钱的样子,简直就要把自己想要套牢对方的打算写在脸上,“……但现在,大人很开心,不是吗?”
期待已久的画面终于实现,家人再次团聚,怎么会不开心呢?
魅生想着,大人总说有儿有女,夫复何求。那么,辛劳到现在的人,终于能放下心结,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一开始就抱有悲观。
那不是缎君衡的性格。
他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就像他从来没有放弃复生魔皇。
质辛闭上眼,“随他吧。”
那边被缎君衡黏到发狂的人终于暴怒,一拳锤向缎君衡毛绒绒的狐狸头。
“烦死了!”别把头搭在她头上!重死了!而且他穿的超多,很热!
缎君衡头上冒出新鲜大包,依旧不放弃地黏过去,嘴中絮絮叨叨的说自己受伤了,要人扶着才能走。
魅生见状无语地搭下眼皮,露出半月眼。
但就这个进度看来,大人想追到煊王,大概是遥遥无期了。
3.
“孤为什么会在这里?”行简不知道第几次发出如此的质问,她明明是一国之王,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缎君衡牵着走,“一筒。”
“每日上班多无聊,偶尔和吾一起放松下嘛。”缎君衡笑眯眯的摸桌子上的牌看了一眼,不是他要的:“北风。”
这也——太放松了吧!
在缎家麻将桌上,孤城行简不禁发出这样的咆哮。
一下朝,缎君衡就偷偷摸摸的蹭到她身边,说自己家里来了个超级流行而且新奇的东西,强烈邀请她一起观看。
本来想着缎君衡骗她吃饭的理由越来越多了,孤城行简一边嫌弃,一边让缎君衡拽着手腕从宫中爬墙溜出来。
结果——是来搓麻将吗?
她很无语,因为缎君衡非得要求要打钱,结果他输的最多,钱还要从她的小金库里面掏,美其名曰她的钱就是自己的钱,一家人不要分那么清楚。
“大人就是太放松了,所以一局都赢不了。再这么下去,逍遥居这个月又是赤字。”逍遥居财政大管家魅生发出吐槽的声音,一模牌:“南风。”
“碰。”人狠话不多,黑色十九把牌全部推到桌面,“大|三元。”
孤城行简脑袋冒出十字。
一桌四个人,三个缎家出身,就从她身上骗钱是吧?
缎君衡骗钱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孤城行简骂骂咧咧地掏双倍钱,一份她的,一份缎君衡的。
“十九,你实在很白目。”就不能给老父亲一点面子,非但没给他的追人之路锦上添花就算了,怎么还反而落井下石,“平日里就让你不要戴眼巾。”
黑色十九二话不说,指尖冒出一根白羽,直指缎君衡。
缎君衡见状,立马往行简怀里一倒:“行简,你看看这个不孝子。”
“……你再找理由占我便宜,我也要打你了。”孤城行简无语推开缎君衡,真不知道几个孩子看起来都挺正经的,是怎么有个不正经的爹,“怎么就我们四个?”
言下之意是在问不在当场的质辛。
天知道因为他的缘故,中阴界和佛乡关系变得相当紧张,天之佛目前虽然没时间抽空来中阴界,但若是他知晓魔皇确实复生,不来找她麻烦才怪。
在这个状况下,缎君衡居然放他到处走?
是嫌她工作还不够忙,打算在上面添砖加瓦吗?
“质辛在其他地方开桌。”缎君衡表示今天是缎家的麻将日,谁都逃不过打麻将这一套,“我们这桌是菜鸟队。”
孤城行简闻言翻了个白眼,赶着她就是来凑菜鸟队的台脚是吧?精英队很了不起吗?
等等,他一个人打什么麻将?
孤城行简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忙开口问:“你不会……”
把魔城剩下两只也带过来了吧?
缎君衡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略有些嬉皮笑脸的说:“难得闹热,小辈们没事来看看吾。”
别说的你好像是什么独守空房,到年底就挨个给小孩打电话让他们回家看看的孤寡老人行吗?
自从认识缎君衡,她都快要从一界之王变成吐槽役,简直可怕。
真正的吐槽役——魅生认真洗牌,一边说冷笑话:“打三缺一的牌局,不愧是正统魔族,特殊的无人可比。”
这张麻将桌台上,一个纯灵体,一个人鬼之胎,一个半身白骨,一个土生土长中阴界人。
都和人沾了点边,但不多,凑在一起正好开人族麻将台。
听魅生开了这个口,缎君衡连牌都不洗了,四下扫一眼,然后凑近桌台鬼鬼祟祟的说:“听闻断灭带了他的女朋友上门,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偷看。”
魅生一眼看破,“灵狩大人你想触质辛少爷的霉头,也不要把我们拖下水。”
这吐槽,真不愧是缎君衡教出来的义女,一举击中要害。
缎君衡看没一个人愿意配合他去搞小动作,心想着怎么会这样呢?都是年轻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难道就没人想八卦一下断灭的感情世界吗?听闻他的女朋友是出自道门的高层,是相当少见的人魔恋人。
明明小时候都不是这样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质?
罪魁祸首缎君衡拒绝把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坚信是他们好好的自己长歪了。
人类的悲欢往往并不相通。
而在缎君衡吐槽之列的行简着实无辜,她根本不认识断灭阐提和他化阐提,自然对他们感情发展毫无兴趣,更不想跟缎君衡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当下道:“还打不打,不打孤回宫了。”
今日小金库惨遭横祸,她要回去好好缅怀一下这群长翅膀飞到缎君衡怀里的金钱。
缎君衡没找到愿意和他狼狈为奸的人就算了,好不容易骗来的行简也要走。他嗷了一声,抬手抓住想起身的行简:“好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你自重!”行简冷不防被抓个正着,身体往他身前歪了歪,撞到他肩上毛绒绒的披肩,只感头顶一热,“都赢了我这么多钱,还不够吗?”
她下半年的零花钱都要搭在缎君衡的儿子身上了。
“别这么说。”缎君衡一旦赖上行简,那是扒都扒不开,使着劲把人往怀中拉:“有道言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谁的情场得意啊!你目的一环套一环,玩俄罗斯套娃是吧?
“我宁愿赌场得意。”行简抬起手推他的脸,直把缎君衡那张风流俊秀的脸蛋推出滑稽表情:“给孤放手。”
小孩子都在这,你要不要脸。
当然,要脸就不是缎君衡了。
他坚持赖在行简身上,恨不得把头搭在她头顶,“难得来一趟,陪陪吾不好吗?”
“不好!”
黑色十九和魅生麻将打的好好的,莫名被狗粮甩脸,差点没双双掀桌。
就在这边正扯头花扯的一片混乱的时候,半空传来缉仲的传音。
“王,佛乡使者蕴果谛魂来访。”
缎府热闹的声音停止一瞬,下一秒,缎君衡和孤城行简双双跳起身。
“夭寿,佛乡之人怎么又来了。”这是孤城行简。
“快快,收拾东西,顺便叫质辛不孝子藏起来。”这是缎君衡。
黑色十九和魅生一个收拾东西,一个去找质辛。
不过片刻,现场麻将桌、瓜子花生皮统统消失一空,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
孤城行简把漏网之壳踹进草丛中,整整衣服,理理乱发,这才转身好整以暇地面对踏入缎府的蕴果谛魂。
谈话的内容无甚好说,无非是来借五剑之主之一的太初之剑宿主,也就是黑色十九,来达成共诛天之厉的计划。
谈判方面她全权交给缎君衡处理,毕竟是他的儿子,该如何从中讨得相应好处是他的长项。
不得不说,虽然缎君衡在她面前经常表现出两光两光的模样,可在大事上的时候,他从无遗漏,相当的正经且可靠。
可惜这正经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很狐狸。
指爱粘人的那种。
轻松的时刻总是短促,自佛乡使者来了后,中阴界不得已,再次卷进苦境波诡风云中,又经历了不少事。
面临中阴界危机时,孤城行简终于达成心愿,成功前往一趟苦境。可惜非是去玩,反而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待事情结束,行简面对佛厉之争留下来的烂摊子,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个组织的宿命。
只要出现在编剧的故事线里,几乎都要脱一层皮才能出来。但好在虽过程历尽千帆,却没有太大损失,中阴界终于好好的变成了苦境著名退休地之一。
“这下没有几年,是恢复不过来了。”什么破鸿蒙气旋,把中阴界地气搞得一团乱。不知道当王很辛苦,她之前熬多少夜才能把被宙王祸害的差不多的中阴界给掰正,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
“哈,倒是阴差阳错达成了王的愿望。”缎君衡手持水晶头骨,天姿英发,与她共立山巅之上,目眺远方,俯首望遍天地山河,眉眼含笑:“自此后,中阴界不受双极功体限制了。”
这么说也对。
不过是再次重头再起而已。
她单手叉腰,任风吹起衣袍,在半空中烈烈而扬,更显意气风发,可惜话语却不似表现,“真该和天之佛要点损失费。”
“吾同意。”在坑别人的这条路上,缎君衡绝对是她的最佳助手,玩笑道:“吾这就回去润笔写信。”
“被打回来可不要说是孤的主意啊。”行简想了想,决定万一不成倒霉的就缎君衡一个便够了,她还很忙,待处理的事情有一箩筐那么多。
缎君衡闻言露出熟悉的哀怨表情:“好无情呀。”
她哈哈大笑,差点被风呛到,连忙侧过脸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纷纷落花,于半空高高卷起,化作缕缕烟云散失而去,再寻不见踪迹。
行简忽然想起了曾和缎君衡站在窗前,共同感叹的那句‘匆匆’。
想来情长,思来却话短。一同经历了那般多事情,几番危机并现,她这才缓缓浮现一丝后怕与感慨。
“越桃年年犹可在,春来音容何处寻。”
天光破晓,灿烂金光自云层后坠入群山,驱散天地阴霾,照亮万壑间长风浩荡,浑如河水一道长虹蜿蜒,沟壑纵横,清凉沁透山谷。
缎君衡长长地‘嗯’了一声,同样想起了那场关于感情之论的话语,不由得侧过眼,细瞧行简的神色,试探道:“苦境一行,你似乎别有感触?”
在这个时候说起疑似感情的内容,真的很难让人不想歪,尤其是她早已知晓自己的心意。
“算是吧。”
回首看见身旁熟悉依旧的身影,行简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缎君衡还是如同初见那般,那时候她在墙头,他在墙外。同样是晴光灿烂的日子,红墙边茂盛的枝芽垂下金黄色枝条,山风吹起他的衣袍长发,露出俊秀风流的容貌。
好似她的人生,从那一刻就已经谱写出不一样的未来。
身前人的模样落入眼底,一瞬间,记忆中忽而浮现出无数画面。是他在宫外的惊鸿一面,是他披着满身光明向她伸出手,是他站在窗口与她感叹匆匆,是他面对天佛原乡之人时那意气风发、万事在握的神态与微笑。
行简别开眼光,笑着回头看底下诺大中阴界,这片曾充满她恨意与希望的大地。
“忽然觉得从头来过也没那么糟糕。”深秋的风吹得正急,她却犹如要乘风而起,翱翔于天空之中。
“至少你还在。”她说。
缎君衡微垂着眼帘看着她,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无比柔和,似拂过湖面的微风,霎时泛起无数涟漪。
行简说完就转身下山,心里想着这话果然很肉麻,真不知道缎君衡是怎么能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是缎君衡跟了上来。他笑眯眯地,眼眸弯起来,和狐狸差不多,仿佛觉得听错了什么的追问:“哎呀,难得,吾的好行简,终于想开要对吾负责了?”
“啧。”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是说怎么和书上的不一样,一点都没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她偏过头,任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发,“随你怎么理解。”
缎君衡得到肯定的答复,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却仍追着话题不放,“这回答果然是你的风格。”
说的好像她否认的话,他就会信一般。
行简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吾可以牵你的手吗?”缎君衡问她。
行简秒答:“不可以。”
缎君衡当没听见,“多谢王的慷慨。”
什么赖皮狐啊,她气笑,“信不信我打你?”
缎君衡才不管这个嘴硬心软成特色的人,很顺手的拉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不管怎么甩都甩不掉。作了几回无用功后,行简干脆放弃,随他去了。
“难得回来,不知魅生在家中煮了什么好料?”缎君衡靠向她:“要不要来打赌。”
行简又啧了一声,“打什么赌?我又没说去你家吃饭。”
谁要和他打赌啊,就没赢过。
“吾猜有卤鸡腿。”
“放手。”
“还有你喜欢吃的炖鸡汤。”
“那明明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快放手!”
“王的手意外的小呢。”
“再捏我揍你。”
一路吵吵闹闹,缎君衡懒洋洋的把头往她头上一搭,结果换来王之制裁,脸颊被揪得老长。
“手感不错吧?”缎君衡挤眉弄眼。
“真想知晓你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厚?
缎君衡才不介意,他拽着跑不掉的王,忽然加快步伐,“天色快黑了,吾们快回去吃晚饭。”
她被迫跟着跑起来,被拉住的手,怎么都挣不开:“都说我不去!缎君衡你听见没有!缎!君!衡!”
缎君衡再次当做没听见。
微风吹拂,两人的衣袂向后蹁跹飘动,衣袖上点点装饰映射着身后破云穿空的骄阳,一片灿烂。